“正是那位严公子。”吕芳察言观色,立刻补充道,“据阁议记录,严小公子言道:‘追缴盐课积欠,乃刮骨疗毒之举!既要刮得动毒疮腐肉,更需持刀之人自身清正,不为利诱!
否则,刮下的脓血,恐又流入他人囊中!’故力荐张居正随潘潢协理盐务,专司稽查文案、厘清积弊、访查实情,以期‘涓滴归公’。”
“刮骨疗毒、自身清正、涓滴归公。”朱厚熜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
“哈哈哈....有趣!实在有趣!”
“没想到严世蕃这狗东西,倒是生了个有意思的儿子出来。”朱厚熜难得地评价了一句,语气听不出褒贬,但那份兴趣己然流露。
继续翻阅奏本,想看看心心念念的三大殿重建是如何安排的。可目光扫过关于三大殿工程款筹措的决议部分时,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凝滞了。
看了一遍,似乎没看明白。又看了一遍。
这位修道多年、喜怒愈发不形于色的嘉靖皇帝,脸上罕见地露出了错愕、荒谬、难以置信,一丝被强烈勾起的好奇!
“吕芳!”
“你给朕念念这一段!关于三大殿的!朕没看错吧?严嵩那个十岁的孙娃娃?他要总理三大殿重建?还立下了军令状?不动用户部一两银子?若完不成他和他老子严世蕃一起下诏狱?”
饶是吕芳早己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大概,此刻被皇帝亲口问到,再复述一遍,依旧也觉得这事荒谬。这些阁老、部堂竟然也容这小娃娃胡闹。
但吕芳是谁?皇帝身边宫中太监第一人。哪怕此刻觉得再荒谬的事情,哪怕出现那么一瞬间的错愕,都不会允许自己犯错误、出纰漏。而且自己必须做到不带任何一丝挟私带货的心思。
圣上问了,那就要回答。不做任何的添油加醋的回答,因为他吕芳是专业的太监。
强忍着心里头的吐槽,用尽量平缓的语调,将严邵庆如何在内阁“夸下海口”,如何立下那匪夷所思的父子同罪军令状,严嵩如何最终拍板同意,以及徐阶、贾应春等人如何顺水推舟的过程,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哈哈,严东楼那张胖脸,此刻怕是比锅底还黑了吧?这小娃有点意思!有趣!内阁那帮老狐狸,居然还都同意了?李本、徐阶他们是想看严家父子的笑话,还是真被这小娃娃唬住了?”
荒唐吗?简首滑天下之大稽!
吕芳也陪着小心笑道:“主子爷说的是,严小公子此举着实让奴婢惊了一下。不过,观其此前献策丹炉、整顿国子监藏书阁、举荐张居正,倒也并非全然信口开河。或许真有什么奇思妙想?”不敢把话说满,但皇帝此刻明显心情不错。
朱厚熜的笑意渐渐收敛,放下奏本,“奇思妙想……”
“一个娃娃,敢在帝国中枢之地,对着满堂重臣立下这等军令状,要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狂妄,要么就是胸中真有丘壑。”
越说越觉得此事充满了戏剧性和挑战性,一种久违的、看戏般的兴致勃勃涌上心头。
“严世蕃这个不成器东西,倒是生出一个有意思的儿子!敢拿身家性命搏前程的狠劲儿……嗯,是块材料!虽然稚嫩,但这份为君父分忧的‘赤诚’难得!实在难得!”
“吕芳。”朱厚熜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奴婢在。”吕芳立刻躬身。
“盐政之事,票拟甚好。着司礼监批红,依议而行!命潘潢、张居正即刻赴任,严查积欠,追缴入库,不得延误!告诉户部、兵部,东南军饷,就指着这笔银子了!”
朱厚熜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话题陡然一转。
“至于三大殿……”嘴角再次勾起那丝玩味的弧度,“严家那小娃娃,不是有胆量立军令状吗?不是要为他爷爷、他老子分忧吗?好!朕就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名正言顺地去办!”
“传朕口谕,”朱厚熜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擢国子监监生严邵庆,为工部虞衡清吏司员外郎(从五品),奉旨总理重建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工程事宜!一应营造调度,物料人工,皆由其便宜行事,工部及有司衙门需全力协理,不得掣肘!”
吕芳心头剧震!工部员外郎?虽然是从五品,但这是实打实的京官职位!让一个十岁娃娃担任?还“奉旨总理”三大殿?这旨意一下,怕是要轰动朝野!
“怎么?有问题?”朱厚熜瞥了吕芳一眼。
“奴婢不敢!主子爷圣明烛照!”吕芳立刻躬身,“只是严小公子毕竟年幼,此任命恐朝野非议?”
“非议?”
朱厚熜嗤笑一声,重新慵懒地靠回软榻,眼中却闪烁着冰冷而玩味的光芒,“朕看谁敢非议?严邵庆自己立的军令状,内阁诸公画了押的章程,朕不过是顺水推舟,成全他一片‘忠心’罢了。况且……”
声音带着一丝深意:“有严世蕃这个亲爹的脑袋挂在军令状上,朕还怕严家,怕那小娃娃不尽心?严嵩那老狐狸,更会拼了老命在后面给他孙子兜底!这出戏,朕等着看!看这小娃娃,能给朕演出什么花样来!”
“是,奴婢明白了!”
“这就去拟旨,用印后即刻发往严府及工部!”吕芳再不敢多言
朱厚熜挥了挥手。
“呵……朕倒要看看,这小娃娃,是能真给朕变出银子,盖起大殿,还是把他那嚣张的老子,一起拖进诏狱里去。三大殿,呵,朕倒是有些期待了。”
严邵庆刚被老爷子严嵩从内阁暖阁“拎”回府里,屁股还没在梅香院的暖炕上捂热乎,前院就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下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三少爷,老太爷传您到前厅接旨!宫里圣旨来了!”
“这怎么还给自己下圣旨了呢?”严邵庆一脸疑惑的到达前厅。
前厅接圣旨的香案,下人却早己设好。待众人到齐后,一个面白无须,身材微胖,脸上挂着宫里人特有的、看不出深浅笑意的太监。缓缓展开明黄卷轴,声音尖细却清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子监监生严邵庆,聪敏果毅,勇于任事。今擢尔为工部虞衡清吏司员外郎,奉旨总理重建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工程一应事宜!营造调度,物料人工,皆许尔便宜行事,工部及有司衙门需全力协理,不得掣肘!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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