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你们父子俩下诏狱?这这娃娃是疯了吗?小破孩你知不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那是进去就难囫囵个出来的鬼门关!这不仅是赌上了自己的小命,更是把他那个权倾朝野、视官位如命的老子也一起赌上了!
严世蕃的咳嗽声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一顿错愕,随即是火山爆发般的狂怒!那张胖脸瞬间都快扭曲得不形。
血丝瞬间布满眼白!“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完全忘了这是什么场合,几步就冲到严邵庆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严邵庆的衣领!
“逆子!孽障!我打死你这祸害!”声音咆哮,充满了暴戾和难以置信的狂怒!这小畜生!作死还不够,在内阁重地放狗屁还不过瘾。这会还要拉着他一起死啊!
眼看那只因气急颤抖的肥手就要揪住严邵庆的衣襟!
“住手!”
严嵩己霍然站起!那双浑浊的老眼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忤逆的森然寒意,死死钉在严世蕃身上!
严世蕃那只伸出去的手,也僵在了半空,离严邵庆的衣领只有寸许之遥!
暖阁里只剩下严世蕃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和他那只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肥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暴怒的严世蕃、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严邵庆和威势凛然的严嵩之间来回逡巡。
啧啧啧...今日严家爷、子、孙的戏码着实好看,内阁众人吃瓜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老好人徐阶一边“费力”地拦着严世蕃,一边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东楼兄,息怒。令郎虽则言语惊世骇俗,然一片为君分忧、为父担责之心,赤诚可鉴啊。”
他顿了顿,话锋微妙一转,“至于这三大殿工程既然严小公子有如此胆魄立下军令状,首辅大人又在此坐镇。或许,真有一线转机?总好过我等在此枯坐,一筹莫展。”
这话看似劝解,实则把火又稳稳地架在了严嵩和严邵庆身上。成了,是你们严家能耐,但钱从哪来?说不清道不明就是大把柄!不成?哈!免官下狱,军令状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立的!铁板钉钉!
贾应春和杨博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贾应春更是心头狂跳,户部没钱!打死也没钱!这小娃娃夸下海口不动用户部银子?太好了!天塌下来有严家顶着!立刻顺着徐阶的话,小心翼翼看向严嵩:
“元辅,您看?令孙少年英发,胆识过人,若真有良策解此困局,实乃社稷之福啊!”他巴不得赶紧把最难啃的骨头三大殿甩给严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严嵩身上。
严嵩的目光缓缓从严世蕃那张扭曲的胖脸上移开,落在了严邵庆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惊怒,有审视,有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年。
但最终,似乎被孙子眼中那份决绝和笃定所撼动。
终于,在严世蕃几乎要窒息的注视下,在满堂重臣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严嵩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他那颗苍老的头颅。
“好。”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工程营造,准由严邵庆总理主持。”刻意在“主持”二字上微微一顿,留下转圜余地,但接下来的话却斩钉截铁,“所需物料、人工,工部全力协理调拨,一应营造调度,要由其便宜行事。
“爹!”严世蕃如遭雷击,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僵在半空的手颓然落下。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跄着后退一步,面如死灰!
完了!全完了!老头子……老头子真被这逆子灌了迷魂汤了!
“爹,你就由这小子如此任性。”
严嵩却闭上了眼,今日会议开到这种程度完完全全脱离了原本的设想,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么热血上头过了。把庆儿带在身边不知是对是错,仿佛在这个小孙子身上看到了当年还不曾入阁的自己。
久居上位,阅人无数的严嵩从严邵庆身上看到一种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自信,正是这种信心吸引着自己。罢了,这把老骨头还是能够为严家兜底,也不知庆儿能否挑起来,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严嵩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和威严:“散了吧。各部依议行事。”
“是,元辅!”
内阁会议商讨的结果很快整理好奏疏传入到西苑,玉熙宫深处。
嘉靖皇帝朱厚熜斜倚在紫檀道台的软榻上,身披半旧海青道袍,墨玉簪松松挽着道髻,几缕灰白发丝垂落颊边,看上去骚包的很。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垂手侍立,手中匣面上一份“内阁票拟 谨呈御览”几个字墨迹犹新的奏本等候着嘉靖皇帝。
正是今日那场火药味十足的内阁财政会议的最终结果。
殿内时间仿佛凝固,只有香炉青烟笔首上升。不知过了多久,朱厚熜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声音,“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缓缓睁开了眼。
初时,眸中还带着一丝修道人的空茫,但瞬间便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那份新到的奏匣上。
“吵完了?”朱厚熜的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却清晰地切开了殿内的沉寂。
“回主子爷,”吕芳立刻躬身,脸上瞬间堆满恰到好处的笑意,“内阁诸位大人,想必是殚精竭虑,为主子爷分忧,己有了章程。”上前一步,用银刀熟练地剔开火漆,取出里面厚厚一叠票拟文书,双手捧至朱厚熜面前。
朱厚熜并未立刻去接,枯瘦的手指随意地在奏本封面上点了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往日里户部哭穷,兵部催饷,工部索钱……这些陈词滥调,早己心生厌烦。
“哼”
鼻腔里挤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厌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终是伸出手,翻看了那叠文书。
目光触及票拟中关于盐政的决议时,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澜。
“哦,今日倒是有点意思?”
“潘潢总理盐政追缴积欠优先拨付东南军饷……”朱厚熜的声音不高,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询在旁的吕芳。“嗯,严嵩总算没老糊涂,知道钱粮才是根本。还有徐阶这老狐狸,把潘潢这老好人推出来,倒是一步好棋。”
继续往下看,当“张居正”三个字跳入眼帘时,朱厚熜捻动念珠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张居正……”低声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玩味,“那个上过《论时政疏》的小编修?辞官回乡养病那个?”朱厚熜看向吕芳。
吕芳立刻躬身道:“主子爷圣明,正是此人。此人倒是颇有些清名,也有才具。此次举荐……”小心地斟酌着措辞,“是首辅严阁老之孙,严邵庆公子在内阁会议上提出的。”
“哦?”
朱厚熜的眉毛真正地挑动了一下,那古井无波的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透出了浓厚的兴趣。身体微微前倾,从修道的神游中状态中彻底回到了现实。
“严嵩那老滑头的孙子?那个用‘冰水急冷’法保住朕丹炉基座的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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