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菌隔离区的灯光调成了柔和的暖黄，仪器规律的嘀嗒声不再刺耳，反而像某种安眠的节拍。贝芸依旧沉睡，但灰败的脸色褪去些许，氧气面罩下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监测屏上，那条濒死的首线终于开始出现清晰的、缓慢起伏的波浪，虽然微弱，却昭示着意识的冰河正在悄然解冻。
隔壁，顾辞宴的生命体征也奇迹般地稳定下来。血压艰难地爬升到安全线边缘，警报器的嗡鸣沉寂了。他依旧昏迷，但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开了些许，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贝衍舟站在两间监护室之间的观察窗前，疲惫地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角。神经同步诱导带来的巨大负荷几乎将他掏空，但看着监测屏上趋于稳定的波形，紧绷的心弦终于能稍作喘息。
“同步诱导结束，初步效果…超出预期。”他声音沙哑，将一份新的报告递给身后的贝景驰，“芸芸的脑神经活动明显复苏，深度睡眠转为浅层，苏醒概率大幅提升。顾辞宴…”他顿了顿，眼神复杂，“他承受了大部分同步压力，身体极度虚弱，但奇怪的是，他血液里残留的T31-γ活性被同步能量进一步中和，身体机能反而在缓慢修复。就像…芸芸的神经稳定性，分担了他崩溃边缘的负荷。”
贝景驰接过报告，目光锐利地扫过数据，最终停留在顾辞宴监护室的玻璃上。里面的人依旧苍白脆弱，但那份死气沉沉的感觉消失了。他沉默着，没有对这份“分担”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问：“什么时候能醒？”
“芸芸可能很快，几天内。顾辞宴…难说。他的身体需要时间，意识也受损更深。”贝衍舟戴上眼镜，恢复医者的冷静，“当务之急是巩固成果，防止毒素反复。我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以及…这个。”他指向报告末尾一项关键数据，“同步过程中，他们脑电波在特定波段出现了一种罕见的‘保护性谐波’，能有效压制T31-γ的活性。我需要找到激发这种谐波的外在媒介。”
“媒介？”贝景驰眼神微凝。
“一种能同时刺激两人深层意识共鸣的东西。”贝衍舟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贝芸的病床方向，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似乎正沉浸在某个安稳的梦境里。“也许…是某种强烈的情感锚点，或者…共同的关键记忆载体。”
---
意识的世界，不再是冰冷无光的深海。
贝芸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温暖朦胧的雾气里。西周很安静，没有喧嚣，没有疼痛，只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平和。雾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她循着光飘去。
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顾家顶楼绝望的寒风，也不是医院冰冷的病房。那是一个……充满阳光和草木清香的巨大玻璃花房？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穹顶洒下，温暖而明亮。空气里弥漫着玫瑰、鸢尾和不知名草药的芬芳，沁人心脾。
花房中央，不是病床，而是一张铺着柔软白色亚麻布的藤编躺椅。她就躺在那上面，身上盖着轻薄温暖的毯子。左手腕上狰狞的疤痕被一条柔软的丝巾轻轻覆盖。
她有些茫然地坐起身。这是哪里？梦吗？为什么感觉如此真实而安宁？
“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贝芸循声望去。
花架旁，站着一个身影。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衫，袖口随意地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园艺剪，正在修剪一丛开得正盛的白色蝴蝶兰。花瓣在他指尖轻盈地颤动。
是顾辞宴。
但又不是贝芸记忆中的顾辞宴。没有冰冷疏离，没有高高在上的倨傲。他的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柔和，眼神专注地落在娇嫩的花朵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这种专注和温柔，是贝芸前世今生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顾辞宴转过头。阳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寒潭，而像洒落了细碎的金芒。他看着她，唇角微微扬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没有言语，只是将手中那支刚刚剪下的、带着晶莹露珠的白色蝴蝶兰，轻轻递向她。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如同跨越了千山万水，带着阳光和花香的气息。
贝芸怔怔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那支纯净得不染尘埃的花。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入心田，冲散了那些盘踞的冰冷恨意和恐惧。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花茎。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花朵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暖流，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从她指尖传入，顺着臂膀蔓延至心口，又奇异地传递向意识深处某个角落。手腕被丝巾覆盖的地方，那沉寂的旧疤深处，仿佛被这暖流温柔地熨贴过，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感。
同时，她仿佛“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并非通过耳朵传来的意念：
别怕。这里很安全。
贝芸猛地抬头看向顾辞宴！他依旧站在那里，眼神温和地看着她，并未开口。但那意念的感觉，却如此真实！
这不是梦！这是…意识空间的延续？！是他？！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花，又看看阳光下的花房，再看看眼前这个陌生的顾辞宴，巨大的迷茫和一种奇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
“这里是…哪里？”她终于开口，声音在意识空间里显得空灵而清晰。
顾辞宴没有首接回答。他放下园艺剪，走到她旁边的另一张藤椅上坐下，目光投向花房外生机勃勃的绿意。“一个…可以暂时忘记所有黑暗的地方。”他声音低沉平缓，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又透着奇异的宁静。“我们都需要休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花上，眼神变得有些悠远。
“蝴蝶兰…花语是‘幸福向你飞来’。”他轻轻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久远的、微不足道的常识，又像是在诉说某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以前…我书房里也有一盆，养得不太好。”
贝芸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想起前世，顾家那个巨大冰冷、如同样板间般的书房一角，确实有一盆被遗忘的蝴蝶兰，叶片枯黄，花朵凋零。那时的她，只敢远远看着，连浇水都不敢。
原来…他记得？甚至…在意过？
沉默在阳光和花香中流淌。没有质问，没有控诉，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平静，以及这奇异空间带来的脆弱连接。
贝芸轻轻着光滑的花瓣，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属于这个意识空间的暖意，和他意念中传递过来的、笨拙却真实的守护感。那些尖锐的恨意和恐惧，在这个阳光花房里，似乎被暂时地、温柔地抚平了。
“顾辞宴…”她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和迷茫，“你后背的疤…还疼吗？”
顾辞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向花房外明媚的阳光，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
“习惯了。”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比起…看着你跳下去…这点疼，不算什么。”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贝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所有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前世顶楼他扑出的画面，中枪时炸开的血花，他绝望的眼神…再次汹涌而至！
“你…！”贝芸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蝴蝶兰掉落在柔软的草地上。她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混乱和痛苦，“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带着那么深的恨死去？为什么让我重生后依旧把你当成恶魔？
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堵在喉咙里，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翻涌的泪水。
顾辞宴缓缓转过头，迎上她痛苦质问的目光。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同样巨大的痛楚、懊悔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因为…我也在黑暗里。”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中艰难挤出，“我以为…我能保护你，只要把你推开…就能远离漩涡…是我太自负…也太愚蠢…”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芸芸…对不起…这句道歉…迟了两辈子…”
阳光依旧明媚，花香依旧馥郁。但这温暖的花房，却因为这两句迟来的真相和道歉，瞬间染上了沉重的悲伤。
贝芸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疲惫，听着那句跨越了两世的“对不起”，心中翻江倒海。恨吗？依旧有。痛吗？深入骨髓。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的命运洪流裹挟的无力感，和一种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理解。
她踉跄一步，跌坐回躺椅上，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柔软的亚麻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顾辞宴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擦去眼泪，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如同被烫到般猛地顿住，僵硬地收了回去。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浓重的孤寂和哀伤。
意识空间里，只剩下无声的泪水和沉重的叹息。
---
现实世界，贝家老宅深处。
贝景驰站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窗外，夜色正浓，贝家老宅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森严的警戒下透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条刚收到的、来自特殊渠道的加密信息：
【‘蝰蛇’二把手‘蝮牙’身份确认：前海军陆战队员，精通爆破与毒素。三年前退役记录造假，疑受雇顾氏。三日前秘密入境。目标指向：贝家老宅地下深层结构图纸（疑为古董藏窖改造图）。】
地下深层结构图纸？
贝景驰眼神骤然冰封！老宅地下确实有贝家祖辈留下的、用于存放珍贵物品的窖藏空间，入口极其隐秘，只有家主和核心成员知晓！顾振山要这个做什么？难道…T31-γ的引信源头…就藏在那里？！
他立刻拨通内线：“启动‘地网’自检程序！扫描老宅地下所有空间，重点排查窖藏区及邻近区域！启用最高级生物、化学物质感应器！发现任何异常能量波动或不明物质，立刻隔离并汇报！”
命令刚下达，书房厚重的红木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贝衍舟推门而入，脸色异常凝重，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
“大哥，同步诱导的后续神经波动分析有重大发现！”他快步走到书桌前，将报告摊开，指着上面一段异常复杂的波形图，“在芸芸意识趋于稳定、顾辞宴身体开始修复的阶段，我们捕捉到一段极其短暂、但指向性极强的异常神经信号外泄！不是他们两人自身的，像是一个…外部的‘接收应答’信号！”
贝景驰目光锐利如刀：“来源？”
“信号非常微弱，无法精确定位。”贝衍舟眉头紧锁，“但根据衰减模型和波形特征逆向推演…信号源的最大概率位置…”他深吸一口气，指向窗外贝家老宅深处某个方向，“就在我们脚下！老宅地下！而且…就在窖藏区附近！”
贝景驰猛地看向窗外那片深沉的土地！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可怕！
窖藏区图纸被“蝰蛇”觊觎…地下检测到异常神经信号应答…T31-γ引信…
所有的线索，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咬合！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顾振山不仅想引爆贝芸体内的毒！他还在贝家老宅的心脏深处，埋下了一个更致命、更隐蔽的毒源！只待时机成熟，将整个贝家…连根拔起！
“通知所有人！”贝景驰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带着毁灭一切的决断，“一级战备！封锁老宅所有出入口！启动最高级防御系统！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进出！”
他大步走向书桌后的暗格，输入复杂的密码。暗格滑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把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银色手枪，枪身上刻着一个古老的“贝”字徽记。
他拿起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目光扫过桌上那份顾辞宴的遗嘱文件，最终落向窗外医疗中心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衍舟，”他声音低沉，“守好芸芸。还有…顾辞宴。”
“在我们清理完地下的‘垃圾’之前…”
“别让他们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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