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的西厢房永远泛着霉味。
在数不清多少个悲催的日子里，沈秋总是喜欢数着窗棂投在地上的影子。白天时，光透过窗棂会在地面及墙上形成清晰的网格状影子；傍晚，月光穿过窗棂，显得室内清凉冷淡。油灯的微弱光线使影子呈现摇曳的动态，窗棂纹样随火光跳动，柔和而朦胧。这是沈秋一天中唯一美好的时光，她觉得，窗棂透出的光线总是让她的内心充满希望。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西厢房，沈秋每天都经历着非人的遭遇。
因她生于贫瘠的乡村家庭，却生得一副清丽容颜，杏眸如星，肌肤胜雪，即便粗布麻衣也掩不住灵秀之气。同屋的丫鬟都合起伙来欺负她，稍不如意，动辄打骂。
后面，她学会了隐忍和反抗。再之后，没有一个人敢来找她麻烦。
对于这个地方，她不愿提起也不愿想起。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沈秋数着窗棂投在地上的影子，第七百三十个日出时，她等到了父亲。
“秋儿！”
沈老爹的指甲缝里塞满煤灰。他颤抖的手刚碰到女儿腕上的淤青，门外就传来军靴踏地声。“我己经偷偷拿到了你的卖身契，我们快走，啊，走。”
父女俩从后门狂奔时，沈秋听见子弹擦过耳畔的尖啸。
月光下穿戎装的男人像尊铁铸的像。
裴年尧搂着身穿降紫色织金旗袍和白狐披肩的妻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将死的两只猎物。
“还有什么遗言吗？”
“将军，可以放过我家二丫头吗，是我带她走的……这次逃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啊，将军！”父亲声泪俱下的讲述着自己的“罪行”。
看着阿爹的样子，沈秋心痛的说不出话。
“阿爹，不要……不是这样的，明明是我想逃的……。”沈秋哽咽着。
裴年尧明显己经不耐烦继续听这些废话，把枪口对准了他们，在他扣动扳机的前一秒，父亲突然暴起一把握住了枪管。
“你找死！”
裴年尧一脚踢在父亲的腹部，父亲吐出一口鲜血，沈秋扑过去按住督军欲再次踢向父亲心窝的皮靴。
混乱中那支德国造驳壳枪走火了，子弹穿过呼啸的风，正巧击中站在旁边的督军夫人，她胸前的翡翠坠子炸成碎片，落了一地。
多年后沈秋仍记得父亲夺枪时奋不顾身与视死如归的样子，记得督军夫人倒地时翡翠坠子散落的声响。
枪管还冒着青烟，裴年尧痛苦的跪坐在妻子的身边，掩面而泣。
沈秋和父亲分别被关在了不同的关押室，在关押室无数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沈秋隐隐约约听见了守门员的对话。
“这里面真是个不怕死的，连督军夫人都敢碰，这下有她好受的了。”
“不对，好像是那个老头开枪打死的督军夫人，跟她没多大关系。”
“那个老头好像己经要死了……”。
沈秋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用双手努力的拍打着上了锁的木门：“你们说什么呢？不会的……怎么可能呢……，不会的，我要见将军。”泪水己经模糊了她的双眼，“求求你们了，让我见一下将军，见见阿爹好吗？阿爹……阿爹……。”沈秋力竭的滑落到地上。
“你别叫了，没用的，将军和将军夫人伉俪情深，一定不会饶过你们的，你慢慢等着吧，下一个就是你了。”其中一个守门员提醒道。
沈秋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双手死死攥住衣角，指节泛白。泪水无声的滚落，在脏污的地面上洇开一片深色。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第二天、第三天……，沈秋一天又一天的重复着，不肯放过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出去的机会，不去理会因拍打而出血的十指，干裂乌黑的嘴唇和几乎要哑掉的嗓子，仿佛机械一般。
“别敲了，你的阿爹己经在昨日被拖去乱葬岗了。”沈秋听着守门员的话，大脑轰的炸开，双眼涣散，想反驳却说不出话。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跳着，一下，两下……振得心头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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