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模糊的“舅舅”,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季凛凝固的世界里荡开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他单膝跪在冰凉的石板上,摊开的手掌纹丝不动,连掌心弥漫的温柔寒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绷紧,黑色眼罩下的肌肉微微抽动。那只露出的独眼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被一种近乎窒息的、巨大的酸楚与不敢置信的狂喜所取代!
舅舅…
她喊了…舅舅!
哪怕声音如此微弱,如此模糊,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后的沙哑,如同风中残烛。哪怕她的眼神依旧残留着惊悸后的茫然,小脸苍白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但这两个字,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凿子,狠狠凿穿了季凛心中那层名为“绝望”的坚冰!
血脉的羁绊,终究穿透了恐惧的迷雾,发出了第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回应!
墙角,阿璃似乎也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惊住了。她小小的身体依旧蜷缩着,那只试探性地触碰过寒气的小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冰冷的触感。琉璃般的瞳孔微微睁大,里面倒映着季凛那张冷硬却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脸。她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那只摊开的、如同磐石般稳定的大手,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安心感**,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然漫过残存的惊悸。
很冷…
但是…不害怕了。
而且…好像…**应该叫舅舅**?
一个模糊的、带着孩童式首觉的认知,在混乱的意识里扎下了根。
“哎…哎!”福伯第一个反应过来,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笑开了花,浑浊的老眼涌出新的泪花,他激动地搓着手,声音哽咽,“小小姐!你认出来了!这是二舅舅啊!是二舅舅!”
季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他没有立刻靠近,没有试图拥抱。他维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姿势,摊开的手掌依旧稳定地释放着温柔的寒气,如同无声的邀请。他微微低下头,让自己的视线尽可能与她平视,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和的力度:
“阿璃…不怕。舅舅在。”
阿璃的小手依旧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看着季凛,看着他那双不再冰冷、反而透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暖意的眼睛(虽然只有一只),又看了看自己伸出去的手指。那种奇异的、冰冷的安心感,和他口中“舅舅”的称呼,在混乱的意识里缓慢地重叠、印证。
小小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放松,不再那么紧绷地抵着墙角。虽然目光偶尔扫过屋檐下摇晃的风铃时,瞳孔深处还是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但那种灭顶的恐惧风暴,终究是被暂时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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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庭院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葡萄藤架下的光斑拉长、摇曳。
阿璃被福伯小心翼翼地抱回了铺着厚厚软垫的藤编摇篮里,重新盖上了那条绣着锦鲤戏莲的薄毯。她小小的身体陷在柔软的垫子里,紧绷的神经在巨大的消耗后,被一种深沉的疲惫感所取代。琉璃般的眼睛半睁半闭,长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偶尔轻轻扇动一下。
季凛没有离开。他搬来一张矮凳,就坐在摇篮旁不远不近的位置。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将摇篮笼罩在一片安稳的荫蔽里。他没有再释放寒气,周身的气息收敛得如同沉静的潭水,只有目光,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片刻不离地落在摇篮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福伯端来了温度适中的清粥和几样极其软糯的点心,放在摇篮边的小几上。他不再急着喂食,只是慈祥地、轻声细语地哄着:“小小姐,饿了吧?福伯熬的粥,香着呢…慢慢吃,不着急…”
食物的香气再次钻入鼻腔。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恐惧阻隔,饥饿的本能占据了上风。阿璃半睁的眼睛动了动,视线落在小几上那碗冒着热气的清粥上。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锦鲤薄毯,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
福伯会意,舀起一小勺温热的粥,极其缓慢地、充满耐心地递到她唇边。
阿璃犹豫了一下,小小的舌尖试探性地舔了舔。温热的、带着谷物清甜的液体滑入口中。这一次,没有呛咳,只有一种满足的暖意从胃里升起。她微微张开小嘴,顺从地、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
福伯脸上的笑容如同绽放的秋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来。他一边喂,一边用最轻柔的声音絮叨着老宅的点点滴滴,关于院里的花,关于池里的鱼,关于屋檐下那串风铃…这一次,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惊悸的词语,只讲述着宁静和温暖。
阿璃安静地吃着,琉璃般的眼睛随着福伯的讲述,偶尔会转动一下,看向他指的方向。虽然眼神依旧带着初醒般的懵懂,但那份空茫之中,似乎被注入了些许鲜活的色彩。当福伯指着薄毯上栩栩如生的锦鲤绣纹时,她的目光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小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好奇的神情。
季凛静静地坐在矮凳上,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他看着阿璃小口吞咽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点懵懂的好奇,看着她偶尔因粥的热气而微微皱起的小鼻子。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依旧沉重的心痛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无声地流淌。他不敢出声,不敢有任何大的动作,唯恐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喂了小半碗粥,又吃了小半块软糯的点心,阿璃似乎终于耗尽了力气。小小的脑袋靠在摇篮柔软的垫子上,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她睡着了。眉宇间残留的惊悸淡去,只余下孩童沉睡时的恬静。暖金乳牙贴在她胸口,散发着稳定而柔和的微光。
福伯轻轻为她掖好毯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欣慰的疲惫,悄悄退了下去。
庭院里只剩下季凛,和摇篮里沉睡的阿璃。
夕阳的金辉透过藤蔓缝隙,洒在阿璃苍白却安宁的小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季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些尚未完全褪去的淡金色纹路上,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的嘴角。
就在这时,阿璃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盖在身上的锦鲤薄毯滑落了一角,露出了她一只蜷缩在胸前的小手。
季凛的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阿璃那只小手的掌心边缘,靠近手腕的地方——赫然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印记!
那印记并非伤痕,更像是一种…**能量渗透后留下的天然纹路**!
它的形状…
赫然是——**一个极度简化、却神韵十足的、燃烧着冰蓝火焰的青铜门扉轮廓**!门扉的中心,似乎还嵌着一枚更加微小的、如同钥匙孔般的冰蓝光点!
与季明澈从“龙渊”基地传来的、关于妈妹掌心那点青铜碎屑能量特征的分析图谱中,所描绘的核心符文…**高度相似**!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季凛的脚底窜上头顶!
恐惧的烙印不仅存在于意识,更己悄然渗透了她的血脉,在她毫无防备的沉睡中,于肌肤之上留下了属于那扇门的印记!
摇篮曲的休止符被彻底打破。夕阳下的安宁,不过是恐惧深渊投下的短暂倒影。青铜门的印记,如同无声的诅咒,烙印在沉睡幼龙的掌心,宣告着那场跨越维度的梦魇,从未真正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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