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凝滞。
风铃的叮当声细碎依旧,却不再能激起那灭顶的恐惧。阳光透过稀疏的葡萄藤叶,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投下摇晃的光斑。墙角,那个蜷缩的小小身影,剧烈的颤抖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
阿璃依旧缩在那里,后背抵着粗糙的砖石,赤着的脚丫踩在凝结的薄霜上。小脸上泪痕交错,混杂着灰尘和恐惧的痕迹。但那双琉璃般的瞳孔里,那吞噬一切的、纯粹的恐惧洪流,终于被一股更加原始、更加顽固的力量——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强行遏制住,留下了一片惊涛过后的、茫然无措的狼藉。
她的目光,带着残留的惊悸和初生的懵懂,越过地上那片无声蔓延的晶莹霜花,落在了几步之外。
那个高大的身影。
季凛单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身形如同沉默的山岳。黑色的眼罩遮住了他半张脸,却遮不住下颌紧绷的线条和周身那股沉凝到极致的气息。他微微前倾着身体,右臂平伸,手掌摊开向上。没有靠近,没有言语,只有一缕缕精纯到极致、却又温柔到极致的幽蓝寒气,如同拥有生命的冰丝,从他掌心无声地弥漫、流淌出来。
这寒气构筑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一道冰冷却温柔的堤坝,将阿璃周身那失控暴走的、带着惊悸意味的金红光芒牢牢地圈禁、安抚。灼热的毁灭气息被压制下去,紊乱的能量波动变得温顺平和,只余下暖金乳牙散发出的、如同余烬般稳定而温暖的光晕。
寒意无声地包裹着她。
不是攻击,不是禁锢。
是守护。
是一种笨拙的、冰冷的、却无比坚实的…**屏障**。
阿璃小小的身体依旧紧绷,如同受惊后炸毛的幼兽,本能地保持着防御的姿态。但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己化为断断续续的、细微的抽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委屈的尾音。恐惧的毒刺暂时被冰封,残留的只有巨大的疲惫和茫然。
她看着季凛摊开的手掌,看着那缕缕温柔流淌的寒气。视线有些模糊,意识如同沉船的碎片在记忆的汪洋中漂浮。无数混乱的画面在脑中闪现:燃烧的青铜火焰、冰冷的巨大门扉、无数个“自己”痛苦的呓语、刺耳的警报红光…这些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每一次闪现都让她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
但每一次颤抖,都被那股包裹周身的、温柔的冰冷气息所抚平。
很冷。
但…不疼。
而且…好像…**挡掉了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认知,如同黑暗深渊中悄然亮起的一点萤火,穿透了混乱的意识迷雾。
不是门。
不是钥匙。
不是坏蛋壳壳。
是…一种很冷…但是…**让人不那么害怕**的东西。
她的目光,从季凛摊开的手掌,缓缓上移,落在他被黑色眼罩覆盖的左眼上。那眼罩看起来很硬,很冷。但露出的那只右眼…里面好像有很多很多她看不懂的东西,沉沉的,像冬天的夜晚。可那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没有门后面那个东西那么可怕?
阿璃小小的、沾满泪水和灰尘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传来地上薄霜冰冷的触感,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但这冰冷,和包裹着她的那股温柔的冰冷气息…似乎…**有些像**?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水中的泡泡,在混乱的意识里升起、破灭,又再次升起。
她想…碰一碰。
碰一碰那股…让她不那么害怕的冷气。
这个念头带着孩童式的懵懂和本能的好奇,压过了残存的惊悸。
蜷缩的身体,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僵硬,放松了一点点。那只沾着灰尘和泪痕的小手,从紧紧抓着的锦鲤薄毯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了出来。
动作生涩,带着犹豫和残留的恐惧,如同蜗牛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
指尖微微颤抖着,朝着前方那片弥漫着温柔寒气的区域,朝着季凛摊开的手掌的方向,极其缓慢地…伸了过去。
一厘米…两厘米…
距离那片冰蓝的寒气越来越近。
庭院里落针可闻。福伯屏住了呼吸,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只颤抖的小手,连眼角的泪痕都忘了擦。轮椅扶手上的微型通讯器里,也只剩下季星河紧张的、压抑的呼吸声。
季凛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如同凝固的雕塑。他摊开的手掌纹丝不动,掌心弥漫的寒气依旧温柔而稳定。只有那只独眼深处,翻涌着无法言喻的惊涛骇浪——紧张、期盼、巨大的酸楚,还有一丝…被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几乎不敢奢望的恐惧。
他看着她指尖的颤抖,看着她眼中残留的惊惧和那点微弱的好奇,看着她的小手一点一点、无比艰难地穿越那片由恐惧构筑的无形距离。
终于!
阿璃颤抖的指尖,带着冰凉的汗意,极其轻微地…触碰到了季凛掌心前方弥漫的、最外围的那一缕寒气。
滋…
没有声音,但仿佛有某种无形的涟漪荡开。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意料之中的冰冷。但这冰冷并不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柔和的包容感,如同冬日清晨呵出的一口白气,瞬间包裹住了她小小的指腹。
那冰冷顺着指尖,极其微弱地蔓延上来。
阿璃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本能的惊惧,小手下意识地就要缩回!
但就在缩回的刹那,那股包裹着她全身的温柔寒气,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传递出一种更加清晰、更加坚定的安抚意志:别怕。
指尖的冰冷触感,与包裹全身的安抚感,在这一刻奇异地重叠了。
她缩回的动作顿住了。
琉璃般的瞳孔里,那瞬间涌起的惊惧被茫然和一丝…奇异的感受所取代。
冰冷的。
但是…**暖暖的?**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如同沉睡的种子被这奇异的触感唤醒,悄然破开意识混乱的冻土,探出了一丝微弱的嫩芽。
很冷…
但是…**安心**。
阿璃看着那只摊开的、如同磐石般稳定的大手,看着掌心上方那片温柔的冰蓝。混乱的记忆碎片依旧在脑中翻腾,那些关于门、钥匙、虫虫、坏蛋壳壳、烧和痛的画面依旧带着尖锐的棱角。但此刻,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却像是一根极其纤细却无比坚韧的丝线,将她摇摇欲坠的意识,短暂地、牢牢地锚定在了这片冰冷的“安心”之上。
一个极其模糊的、带着不确定的、如同羽毛般轻飘飘的音节,极其艰难地从她抽噎后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舅…舅…?”
声音很小,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后的沙哑,模糊得几乎听不清。
但这模糊的两个音节落在季凛耳中,却如同九天惊雷!
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摊开的手掌瞬间绷紧,连带着弥漫的寒气都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那只独眼深处,所有的惊涛骇浪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片无法言喻的、几乎将他淹没的酸楚与狂喜!
舅舅…
她喊了…舅舅!
哪怕意识混乱,记忆破碎,被恐惧的深渊所困。
在触及这冰冷守护的瞬间,血脉的羁绊,终究穿透了梦魇的迷雾,发出了第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回应!
指尖的冰冷触碰,如同接通了断线的血脉。模糊的“舅舅”二字,是废墟之上,第一声微弱却真实的破晓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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