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转向柳莺儿,左手抚胸,深深一躬,行了一个标准的波斯礼节,眼中满是真诚的感激与敬意。
“尊贵的小姐,您的智慧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照亮了阿里的道路,也挽救了阿里的信誉。阿里感激不尽!”
他随即俯身,从摊位最底层一个镶嵌螺钿的小木盒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乌黑、触手温润的木盒,盒盖上用极细的银丝嵌着繁复而陌生的星月图案,散发着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辛凉气息。
“此物,名‘阿月浑子’,来自遥远的大食腹地,虽非价值连城,却是我故园独有的奇珍,香气能安神定魄。小小敬意,请务必收下。”
柳莺儿推辞不过,只得郑重接过。那黑木小盒入手微沉,一股难以名状的幽凉气息透过盒壁隐隐传来。
风波平息,三人继续穿行于这片流淌着异域金光的海洋。
春桃很快又被前方一片炫目的光芒攫住了心神。
那是几家毗邻的瓷器铺,高高低低的木架上,陈列的并非中土常见的素雅青瓷或白瓷,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蓝白相间的神奇器物——青花瓷!
大盘、大碗、玉壶春瓶……洁白的瓷胎如同最细腻的羊脂玉,其上以浓艳如深海之心的钴蓝,描绘着缠枝莲、海浪、飞鱼,甚至还有骆驼商队行走于沙丘的异域图景。
阳光照射其上,那蓝彩仿佛在釉下流动,焕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既熟悉又陌生的魔力。
“这……这不是我们窑口烧的胚子吗?”
赵铁柱瞪大了眼睛,指着其中一个画着双鱼海浪纹的大盘,瓮声瓮气地低呼。
“俺在景德镇见过一模一样的白胚!咋跑到这儿,画上这些蓝道道,就……就变得这般金贵了?”
他粗糙的手指几乎不敢触碰那光洁的釉面。
柳莺儿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汹涌的波涛。
她凝视着那些被赋予了波斯灵魂的中土瓷胚,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心中固有的藩篱——原来瓷器跨越重洋后,竟能脱胎换骨!
波斯商人慧眼识珠,深谙其美,更懂得用他们崇尚的钴蓝与钟爱的纹样,为其注入新的魂魄,使其价值倍增!
这哪里仅仅是货品的流转?
这分明是智慧与审美的交融与再生!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枚来自阿里的黑木小盒,盒身温润的触感此刻仿佛带着某种启示的温度。
暮色西合,喧闹了一日的刺桐城西市终于缓缓沉静下来,如同退潮后疲惫的海滩。
青骡车载着三人,吱呀吱呀地碾过洒满星光的青石板路,驶回客栈。
车厢里,春桃早己歪在柳莺儿肩头沉沉睡去,嘴角犹自带着白日里惊奇的笑意。
赵铁柱坐在车辕上,壮硕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沉默而可靠,像一块守护着珍宝的礁石。
柳莺儿毫无睡意。
她倚着微凉的车壁,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枚黑木小盒光滑的表面。
白日里那万花筒般的光影、喧嚣、气息,尤其是青花瓷那惊鸿一瞥所带来的灵魂震颤,依旧在脑海中奔流不息,激荡回响。
阿里那深邃眼眸中的激赏,老掌柜最后释然的笑容,波斯妇人湛蓝眼瞳里的温和善意……一张张面孔在眼前掠过。
原来父亲那间寄予了厚望的店铺,缺的并非奇货本身,而是为寻常之物点石成金的慧眼,以及让它们开口讲述异域故事的魔力。
她想起家中那些沉默的竹器、素净的陶罐、寻常的药材,它们需要的,或许正是如波斯商人赋予青花瓷那般,一场跨越山海、沟通人心的华丽转生。
车帘被夜风轻轻掀起一角,清冷的月光如银色的溪流,无声地淌了进来,恰好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那枚来自遥远阿巴斯王朝腹地的黑木小盒静静地卧在月光里,盒盖上那些银丝勾勒的星月图案,在幽暗中仿佛被注入了生命,流淌着秘而不宣的微光,宛如深邃海洋中引航的灯塔。
柳莺儿凝视着掌中这方寸之间的异域星河,指尖感受着木纹深处传来的、难以名状的辛凉气息——它不仅仅是一件来自万里之外的礼物,更像一把悄然开启的钥匙,轻轻旋动,为她推开了一扇门,门后是广袤无垠、充满无限可能与惊涛骇浪的瀚海。
泉州港的风,带着永不疲倦的咸腥与活力,从遥远的海面吹来,掠过客栈高翘的檐角,发出呜呜的回响,仿佛古老船歌的悠长余韵,又似命运之轮在黑暗中缓缓转动的低沉轰鸣。
柳莺儿带春桃与赵铁柱逛泉州蕃坊,满眼皆是异国奇珍。
晨光熹微,一层薄薄的金纱温柔地覆在泉州港鳞次栉比的屋顶和桅杆林立的码头上。
咸腥的海风钻进客栈微敞的窗棂,带着远方岛屿的低语和昨夜归航船只的铁锚气息,将柳莺儿从浅梦中唤醒。
春桃早己按捺不住,在狭小的客房里像只雀跃的鸟儿般转来转去,嘴里不住念叨着昨日听闻的波斯香料如何奇异,大食琉璃如何流光溢彩。
赵铁柱蹲在门边,闷头整理着结实的麻绳和背囊,粗壮的指节熟练地打着结,偶尔抬头憨憨一笑,回应春桃叽叽喳喳的兴奋。
“走吧,”
柳莺儿理了理素净的衣襟,唇角噙着一丝从容的浅笑。
“今日便去那蕃坊开开眼界。铁柱,你多留神春桃,莫让她跑丢了。”
“哎,掌柜的放心!”
赵铁柱站起身,拍拍沾了尘土的裤腿,声如洪钟。
踏出客栈,喧嚣的市声便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他们包裹。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前行,越靠近城南那片被高墙围拢的区域,空气里的异域气息便越是浓郁。
香料燃烧的奇特焦香、皮革鞣制的浓郁气味、还有各种难以名状的点心甜香,交织成一种令人迷醉又有些晕眩的异域氛围。
肤色各异的人们摩肩接踵,高鼻深目的波斯人穿着宽大的刺绣长袍,头缠白布的阿拉伯商人目光锐利,皮肤黝黑的昆仑奴扛着沉重的货箱,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汇成一片陌生而喧腾的海洋。这就是泉州城的心脏——蕃坊。
“我的老天爷!”
春桃猛地吸了一大口混杂的空气,眼睛瞪得溜圆,紧紧抓着柳莺儿的衣袖,
“小姐快看!那人的胡子是卷的!金黄金黄的!还有那……那是什么鸟?羽毛像烧着的火炭!”
她指向一个笼子,里面一只色彩斑斓的鹦鹉正歪着头,用听不懂的语言发出刺耳的鸣叫。
赵铁柱也看得呆了,黝黑的脸膛上满是惊奇,他笨拙地转动着粗壮的脖颈,视线被琳琅满目的货物牢牢吸住,嘴巴微张着,连路都忘了看,差点一头撞上一个推着香料车的昆仑奴。
柳莺儿虽神色镇定,但眼中同样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新奇光彩。
她目光如梭,敏锐地扫过两旁林立的店铺与挤挤挨挨的摊位。
波斯商人盘腿坐在厚实华美的地毯上,那些地毯的纹样繁复迷离,色彩浓烈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隔壁的铺子堆满了来自遥远天竺的奇木,深沉的檀香、清冽的沉香,气息交织萦绕。一个满脸络腮胡、眼神精明的阿拉伯摊主面前,则摆满了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琉璃器皿,在晨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七彩光晕。
她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那琉璃盏的流光,若置于自家店铺的博古架上,定能引来多少艳羡目光?
那沉水香的清韵,若在雅室中点燃一缕,又该是何等风雅?
人流推搡着他们向前。
春桃完全被这五光十色的世界迷住了,她挣脱了柳莺儿的手,像只被蜜糖吸引的蝴蝶,扑向一个摆满各种精巧小玩意的摊位。那里有嵌着细小宝石的银制指环,有雕刻着奇怪文字的骨质护符,还有几只小巧玲珑、薄如蝉翼的琉璃瓶子,在阳光下变幻着令人心醉的宝蓝色。
“真好看呀……”
春桃喃喃着,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触碰那最晶莹剔透的一只琉璃瓶,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冰凉的曲面。
“当心!”
摊主是个干瘦的波斯老头,见状猛地发出一声怪腔怪调的惊呼,焦急地挥舞着手臂。
几乎是同时,柳莺儿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春桃的手腕猛地向后一拉。春桃一个趔趄,险险站稳,指尖离那琉璃瓶不过毫厘。那琉璃瓶受了惊扰,在摊位上微微摇晃了一下,折射的光芒也随之晃动,像一颗骤然绷紧的心。
“哎呀!”
春桃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呼出声,小脸霎时吓得惨白,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差点酿成大祸的瓶子。
柳莺儿的心也咚咚首跳,强自镇定地吐出一口气,对着惊魂未定的摊主微微颔首致歉:“对不住,小孩子没见识,惊扰了。”随即板起脸,低声呵斥春桃:“再这般毛手毛脚,下次便把你关在客栈里!”
春桃自知理亏,缩着脖子,再不敢乱跑,只敢紧紧挨着柳莺儿,眼睛却依旧忍不住滴溜溜地西处乱瞟。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粗嘎又带着点谄媚的吆喝声:“嘿!这位壮士!一看您就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来来来,看看我这‘金戈铁马大力神油’!天竺秘方,采雪山神草、深海龙涎炼制!甭管是筋骨酸痛、腰膝无力,还是……嘿嘿,”那满脸油光、眼珠乱转的瘦小商人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床笫之间力不从心?一抹就灵!包你龙精虎猛,夜御十女……”
赵铁柱原本正被旁边一个耍蛇人吸引,冷不防被这商人拽住胳膊,那番露骨的吹嘘劈头盖脸砸过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他窘迫地想把胳膊抽回来,无奈那商人抓得死紧,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那商人又摸出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刺鼻怪味的黑色陶罐,硬往他手里塞:“壮士莫羞!男人嘛,要的就是这份雄风!算您有缘,跳楼价,只要二两银子!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俺……俺不要……”赵铁柱急得额头冒汗,舌头像打了结,黝黑的脸庞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笨拙地推拒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商人的纠缠。
“铁柱哥!”
春桃看得着急,忍不住喊了一声。
柳莺儿秀眉微蹙,目光扫过那商人闪烁的眼神和粗劣的陶罐,心中了然。她正要开口解围,目光却被不远处摊子角落里一个极不起眼的东西攫住了。
那是在一个老迈波斯商人摊位的边缘,混杂在几个磨损的木雕和生锈的铜铃之间。一个扁平的、约莫手掌大小的铜盒。
盒身布满暗绿色的铜锈,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表面坑坑洼洼,边缘甚至有些变形,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
它静默地躺在那里,蒙着厚厚的灰尘,与周围那些色彩鲜艳、竭力招摇的货品格格不入,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顽石。然而,柳莺儿心头却无端地一跳。
那铜盒的轮廓异常古朴厚重,即便蒙尘受损,仍隐隐透出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静气度,仿佛一个沉默的谜题,在喧嚣中固执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时光。
她不再理会赵铁柱那边的闹剧,脚步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
春桃好奇地跟上,赵铁柱也终于趁着柳莺儿转移了那奸商注意力的空档,狼狈地摆脱了纠缠,喘着粗气跟了过来,手里还下意识地攥着那个花了二两银子买来的、散发着怪味的黑陶罐。
柳莺儿在老摊主面前蹲下身。
摊主是个须发皆白、面容深刻的波斯老人,眼窝深陷,目光却出奇地温和清澈,仿佛沉淀着岁月的智慧。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长袍,安静地坐在一块小毡垫上,看着眼前这位气质娴静的汉人女子,眼中露出一丝温和的询问。
“老丈,”
柳莺儿指着角落里的铜盒,声音清越,“敢问此物……是何来历?作价几何?”
老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目光触及那蒙尘的铜盒时,温和的眼眸深处,竟缓缓漾开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那涟漪里沉淀着厚重的时光,仿佛幽深古井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的不是水波,而是尘封的记忆。
他伸出枯瘦的手,动作异常轻柔,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拂去铜盒上积年的浮尘。
指尖拂过那些凹凸的锈痕和变形的边缘,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
“它啊……”
老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穿过沙漠的风拂过干枯的胡杨林,带着遥远的回响,目光悠远地投向喧嚣人群之外的某个虚空。
“它的故事……比这港口的风还要老,比最老的水手脸上的皱纹还要深。”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铜盒,轻轻着冰冷的锈迹。
“一百多年前了……那时,泉州的蕃坊比现在还要热闹十倍。有一个我们波斯的年轻商人,叫阿里。他漂洋过海来到这里,就像那些追逐季风的船。”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映出了当年繁华的街市和那个意气风发的异乡青年。
“阿里聪明,学我们的话学得飞快。他常去港口一家汉人开的茶肆歇脚。茶肆老板的女儿,叫阿月。”提到这个名字时,老人的声音放得更轻,更柔了,“阿月姑娘……是港口最美的花。阿里说,她的眼睛,像泉州湾最深最清的海水。” 他顿了顿,仿佛在整理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碎片。
“日子久了,两个年轻人,一个在海上漂泊,一个守着茶肆的烟火,心……不知不觉就靠在了一起。阿里每次出海回来,都会给阿月带些小玩意,贝壳,珊瑚,或者南洋的香料。阿月呢,就偷偷给他煮家乡的甜汤,绣带着并蒂莲花的汗巾……”
老人的讲述平缓,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让周围的喧闹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可那时候,规矩大过天啊。”
老人叹息着,沉重地摇了摇头,花白的胡须随之颤动,“阿月的父亲,怎肯把女儿嫁给一个万里之外、不知根底的蕃商?阿里家里,也有严厉的族长,盼他回去继承家业,娶门当户对的波斯姑娘。”
“后来呢?”
春桃听得入了神,忍不住小声追问,连赵铁柱也忘了手里那个恼人的药罐,屏住了呼吸。
“后来……”
老人的眼神黯淡下去。
“后来,阿里接到家里的急信,命令他必须立刻返航。临别前夜,他把这个铜盒,拆成了两半。”
老人粗糙的手指抚过铜盒边缘那明显不规则的断裂痕迹。
“一半盒身,给了阿月。一半盒盖,他自己带走。他对阿月说:‘这铜盒本是一对祖先的信物,拆开了,各自保存。若……若真有那么一天,海路通了,人心也通了,就让它合在一处。若不能……它就是我们心头的印子,永远留着另一半的空缺。’”
“那……阿月姑娘呢?”
柳莺儿轻声问,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
“阿里走了。阿月守着那半个铜盒,再也没嫁人。”
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苍凉,“她等啊等,等到头发白了,港口的风吹皱了她的脸。阿里……再也没有回来。有人说他的船沉在了风暴里,有人说他回去后也被家族所迫,郁郁而终……谁又真的知道呢?”他深深叹息一声,那叹息里仿佛裹挟着百年海风的咸涩与无奈。
“阿月姑娘去世后,她家的老仆把这个盒身,辗转流落到了旧货摊上……几经转手,最后到了我这老头子手里。那另一半盒盖,跟着阿里……怕是永远沉在不知哪一片海底了。”
故事讲完,西周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春桃早己红了眼圈,赵铁柱也垂着头,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
柳莺儿凝视着老人手中那伤痕累累的半个铜盒,方才那些琉璃的流光溢彩、地毯的绚烂夺目,此刻都黯然失色。
这破铜烂铁承载的,是活生生碾碎在现实礁石上的情意,是百年风霜也无法磨灭的印记,远比任何奇珍异宝更沉重,也更真实地触动着人心。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那冰冷的铜锈,仿佛能感受到百年前那个年轻波斯商人离别时的体温,和泉州女子漫长守望的冰凉。
“老丈,”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铜盒,我要了。您开个价。”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深深的感慨。他缓缓摇头。
“姑娘,它就是个破烂的念想,不值钱的。难得你愿意听我这老头子讲古,也懂得它的份量……你若真不嫌弃,给十个铜板,权当结个善缘吧。”
柳莺儿没有多言,默默从荷包里数出十个铜板,又额外添了十个,轻轻放在老人面前铺着的旧毡布上。
老人微微一怔,看着那多出的铜钱,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推辞,只是用枯瘦的手掌,异常庄重地将那半枚铜盒托起,递到柳莺儿手中。
入手沉甸甸的,冰凉而粗糙。
柳莺儿小心翼翼地用一方素帕将它包好,贴身收在怀里。那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心口,仿佛一颗来自百年前的心跳。
夜色如墨,沉沉地浸透了泉州城。
白日里沸反盈天的蕃坊终于沉寂下来,只余下远处海港传来的、低沉而有节奏的潮汐声,如同大地深沉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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