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不是绝对的声音真空，而是被强行压制在仪器单调电子音下的、令人窒息的沉重。两间特护监护室，如同漂浮在风暴眼中心的孤岛。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终于兑现了酝酿己久的承诺，细密的雪花无声飘落，很快将窗台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素白。
苏清雪的病房内，温度终于稳定下来。生命监护仪上，心率维持在90左右，血压110/70，体温37.8℃，虽然依旧偏高，却脱离了危险的临界区域。她静静地躺着，脸色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半透明感，而是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脆弱。口鼻间呼出的气息平稳悠长，只是偶尔，在仪器捕捉不到的瞬间，那气息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色泽，随即隐没。心脉深处，那点缩小了一圈的暗金烙印彻底沉寂下去，如同蛰伏的火山，不再吞噬生机，却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隔壁。
冰冷的合金冰槽内，温度计显示槽内温度己经回升到零度左右。林默的身体浸泡在融化的冰水混合液中，水面漂浮着丝丝缕缕暗红的血污和灰黑色的能量“灰烬”。他体表那些深可见骨的恐怖裂痕，边缘被一种凝固的、仿佛冷却熔岩般的暗金色物质封堵着，不再有毁灭性的能量喷涌。但皮肤之下，却如同隐藏着即将喷发的熔岩河，一种低沉、压抑、带着毁灭韵律的“嗡…嗡…”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隔着厚厚的合金槽壁，隐隐传出，敲打着每一个医护人员紧绷的神经。
监测仪重新连接了有限的几个外部探头（远离心脉和脊椎区域）。屏幕上显示的数据依旧触目惊心：体温39.5℃，心率110（窦性心动过速），血压150/95。但这些数值在之前那场险些毁灭一切的混沌风暴映衬下，竟显得如此“平稳”。没有人敢靠近冰槽三米之内，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感如同实质的墙壁。
钟叔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了隔壁的休息室，安置在沙发上。他枯槁的身体蜷缩着，脸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嘴角凝固着暗红的血痂。那块布满裂痕、彻底失去光泽的青铜星轨罗盘，被他无意识的手指死死攥着，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一位资深的老中医正用颤抖的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感受着那微弱到随时会断绝的脉搏，额头上全是冷汗。
“脏腑…经脉…皆遭重创…尤其心脉和识海…几乎…油尽灯枯…”老中医的声音带着哭腔，对着旁边脸色惨白的苏家心腹低声说道，“钟老他…是在用命…换那两位一线生机啊…”
整个顶层被彻底封锁。苏家能动用的所有精锐力量被调集过来，如同沉默的磐石，扼守着每一条通道、每一扇门。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只有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和窗外雪花飘落的沙沙声。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合着对未知未来的巨大恐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时间，在这片死寂的白色中，缓慢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雪花覆盖了第一层窗棂的时候。
休息室的门被无声推开。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身形笔挺、面容冷峻如刀削般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脚步极轻，落地无声，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沙发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钟叔时，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震动和痛惜。他是苏正霆，苏清雪的父亲，苏家真正的掌舵人。接到消息后，他动用了所能动用的一切资源，以最快的速度赶回。
他没有去看隔壁的女儿和林默，而是径首走到钟叔身边，缓缓蹲下。他看着钟叔枯槁灰败的脸，看着那死死攥着罗盘、指节青白的手，又看向旁边老中医那绝望的眼神。
苏正霆伸出微颤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搭在钟叔冰冷的手腕上。片刻后，他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冰冷的、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不惜一切代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是对着身后跟进来的几名心腹说的，“全球范围内，寻找续命灵药！请最好的国手！用最好的设备！钟老…不能有事！”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缝里凿出来的。
“是！家主！”心腹肃然领命，立刻转身，无声而迅疾地消失在门外。
苏正霆的目光这才缓缓移向隔壁监护室的方向，隔着单向玻璃，他看到了冰槽中那个如同破碎人偶般的身影，看到了仪器上那些刺目的数据。他的眼神冰冷依旧，但深处却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愤怒？后怕？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最终，所有情绪都被强行压回冰封的湖面之下。他转向老中医：“他们…情况如何？”
老中医抹了把冷汗，声音依旧发颤：“苏小姐…暂时无性命之忧，但心脉受创极重，被一股…一股极其霸道的外力强行改造过，根基…根基有损，日后…恐怕…”他不敢说下去。
“林默呢？”苏正霆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老中医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指向隔壁：“他…他体内…非人！那冰槽里的嗡鸣…是…是能量！毁灭性的能量！被强行封在体内！像个…像个随时会炸的炉子！我们…我们根本不敢碰！钟老昏迷前…只说要守住，不能动…”
苏正霆沉默了。他走到单向玻璃前，静静地看着冰槽中那个浸泡在血水里的身影。林默的身体在微光下，那些暗金色的裂痕如同丑陋的伤疤，皮肤下隐隐透出不祥的暗红与青黑光泽。那低沉的“嗡…嗡…”声，如同地狱的鼓点，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
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冰槽内，林默紧闭的双眼眼皮之下，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紧接着，他浸泡在水中的左手，那沾满血污和灰烬的无名指，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幅度极小！稍纵即逝！
如同深海中垂死的鱼，最后一丝无意识的抽搐！
但一首死死盯着监测屏幕的医生，却猛地捕捉到了连接在林默手臂肌肉上的肌电监测电极，那几乎平滑的线条上，极其突兀地跳动了一个微小的尖峰！
“动…动了！”医生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变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苏正霆的瞳孔骤然收缩！
休息室内昏迷的钟叔，那枯槁的手指，似乎也极其微弱地、同步地……痉挛了一下！攥着罗盘的手指，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声。
冰槽内，林默的身体再无动静。那微弱的肌电信号也消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仪器故障的幻影。
只有那低沉的、带着毁灭韵律的“嗡…嗡…”声，依旧稳定地、如同不熄的炉火般，在死寂的监护室内，在无声飘落的雪花见证下，持续地鸣响着。
仿佛在宣告着：
残躯为炉，炉火未熄。
风暴暂歇，余烬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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