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驿丞吴老六的破锣嗓子在驿站小院里炸开时,李瘸子正蹲在灶房门口,就着半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糊糊,小心翼翼舔着指头上沾的盐粒子。
那点子咸味刚在舌尖化开,吴老六的吼声就劈头盖脸砸过来:
“李瘸子!死哪去了!滚出来!有天大的差事!”
李瘸子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碗扣地上。他慌忙把糊糊碗藏到柴堆后头,一瘸一拐挪出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驿丞大人…啥…啥差事?”
吴老六把一张盖着鲜红郡王印和肃州屯田署大印的“特引”拍在他胸口,唾沫星子首喷:“郡王府急令!
命你即刻启程,护送文枢阁格物堂郑博士,押送…押送‘妖麦’样本,火速回甘州!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三天之内,必须送到!”
“妖…妖麦?” 李瘸子捧着那张沉甸甸的“特引”,脑子嗡嗡响。
他听说过肃州屯田署圈起来的那几块邪门麦子,紫纹妖异,看着就瘆人。护送这玩意儿?还要三天到甘州?他这瘸腿…
“看什么看?就你了!” 吴老六瞪着眼,“驿站就你一个闲人!腿瘸?腿瘸骑马跑不快?那就用鞭子抽马屁股!
抽你自己的也行!误了时辰,郑博士少根头发,咱肃州驿上下都得吃挂落!” 他不由分说,把一个小巧的、用厚油布和蜡封得严严实实的铜匣塞进李瘸子怀里,沉甸甸,冰凉。
里面装的,就是那要命的“妖麦”样本。
院门口,郑玄同博士己经骑在一匹还算精神的驿马背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但腰背挺得笔首。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学生,各自背着沉重的木箱。
李瘸子看着驿丞那张不容置疑的脸,又看看怀里冰凉的铜匣,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
他佝偻的背似乎更弯了,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挤出干涩的一句:“…遵…遵命。” 他把那铜匣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个随时会炸的炮仗,一瘸一拐,艰难地爬上驿站给他备好的另一匹瘦马。
马鞍硌着他那条废腿,钻心地疼。
“驾!” 郑玄同低喝一声,一夹马腹。三骑冲出驿站,卷起一溜烟尘,朝着甘州方向,消失在肃州城外的官道上。
李瘸子死死抱着铜匣,伏在马背上,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腿上的旧伤,冷汗浸透了破旧的驿卒服。盐还没领到,婆娘还咳着血,自己却抱着这不知是福是祸的“妖麦”,踏上了这条催命的急路。
河西的命,怎么就压在他这瘸腿驿卒的怀中了?
甘州,河西郡王府。
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闷罐。李庸捧着“墨潮”刚用鹞子传回的密报,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郡王!蜀中宋家少东宋青阳的商队,在南岭秘径‘鹰愁涧’…遇袭了!”
秦骁霍然抬头,眼中寒光乍现。
“据墨潮内线拼死传出的消息,” 李庸语速极快,“商队昨夜宿营鹰愁涧,突遭大队‘马匪’围攻!
对方极其悍勇,进退有据,绝非寻常草寇!宋家护卫死伤惨重!所押运的蜀锦、井盐、药材…被劫掠焚烧近半!
宋青阳本人…下落不明!墨潮安插的两位兄弟,一死一重伤,重伤者冒死送出此讯便断了气!”
“鹰愁涧…” 秦骁的手指重重点在舆图那条蜿蜒于崇山峻岭间的秘径节点上,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好一个‘马匪’!好一个‘下落不明’!” 他声音冷得像冰,“朔方李寰的手,伸得够长!够黑!”
王振在一旁听得目眦欲裂,一拳砸在案几上:“狗娘养的李寰!断咱商路不够,还要杀人灭口!
郡王,给俺三百骑!俺去鹰愁涧!活剥了那群装马匪的狗官军!把宋青阳捞回来!”
“捞?” 赵铁鹰的独眼闪烁着冰冷的光,“若宋青阳己死,捞什么?若他未死,落在李寰手里,你三百骑去,是救人还是送死?打草惊蛇,逼对方撕票?”
他转向秦骁,“郡王,当务之急,是确认宋青阳生死!若生,不惜一切代价营救!此人不死,宋家这条线就未绝!若死…” 他眼中寒芒一闪,“墨潮需立刻捏造证据,将这笔血债,扣到…吐蕃人头上!让蜀中宋家,与朔方、与长安,彻底离心!”
秦骁的目光在舆图上鹰愁涧和逻些城之间来回扫视。
封锁的铁幕刚刚撕开一丝缝隙,就被对手用最血腥的手段强行缝合。宋青阳的生死,成了破局的关键棋子。
“赵铁鹰!”
“末将在!”
“你亲自带一队最精干的鹞子,即刻出发,潜入鹰愁涧!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尸首给我抢回来!
查明袭击者身份,哪怕只抓住一个活口!记住,动静要小,手脚要干净!”
“王振!”
“末将在!”
“点你麾下最精锐的三百‘龙鳞’轻骑,一人双马,带足干粮弩矢!即刻开拔,沿南岭秘径外围隐蔽接应!
一旦赵铁鹰得手,或确认宋青阳位置,不惜一切代价,把人给我带回来!若遇大队官军阻拦…杀!”
“李庸!”
“臣在!”
“动用墨潮所有蜀中暗线,尤其是锦云号内部!全力散播消息:宋少东家在南岭秘径遭吐蕃‘琼保’武士劫杀!
吐蕃觊觎蜀锦财货,更欲断河西商路,嫁祸朔方!言辞要‘确凿’,细节要‘详实’!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让这消息灌满锦云号老东家的耳朵!”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瞬间激活了庞大的河西机器。赵铁鹰如鬼魅般消失在门外。
王振咚咚咚跑下堂去点兵,铠甲叶片碰撞声急促如雨。李庸伏案疾书,一道道加密的命令通过特殊的渠道飞速传递出去。
秦骁走到窗边,望着甘州城外灰蒙蒙的天空。
盐票还在艰难地发放,妖麦的威胁悬而未决,吐蕃的饿狼在雪山上窥伺,长安的绞索越收越紧。
如今,千里之外的鹰愁涧,又添了一笔血债和一个生死未卜的商人。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每一个喘息都带着血腥味。
他握紧了腰间的镇国璜,温润的玉质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这不是神迹,只是冰冷的玉石。河西的路,要靠刀劈出来,要靠血染出来,要靠无数像李瘸子那样咬着牙、瘸着腿、抱着不知是福是祸的铜匣,在绝望中奔命的小人物,一寸一寸地趟出来!
“宋青阳…” 秦骁低语,眼中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你最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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