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二在慈宁宫和郭太妃及李太后的那番话，当晚就传到万历那边。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万历心情烦躁，口中不停的念叨着这两句诗，只恨朱老二做事情这么冠冕堂皇的。对比之下，自已除了读书还是读书，风头都被他盖的死死的。
每日宫中诸位娘娘聊起，就是朱老二如何恭顺、如何聪慧，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甚至皇后都会忍不住夸奖，让万历心里甚是窝火，连带着对皇后都是看不顺眼。
心中不爽利的万历，问一旁的霍齐，“最近京城有什么稀奇事？”
霍齐揣摩着万历的心思，知道他现在烦厌朱老二，导致心情不好。这时候自已再火上浇油，说不定引火上身，霍齐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傻子，他知道首先要把万历给哄开心了。
“回禀万岁爷，近日万岁爷派人建设的慈圣小学开山招生了，委派了学识渊博的教授，现在京城诸家为了能把孩子送到慈圣学堂和仁圣学堂，可是挤破了头。京城百姓无不夸赞陛下的孝心感动足以日月呢。”霍齐馋笑着，尽挑些好话来说。
这下子万历来了兴致，感觉总算做了些扬眉吐气的事情。低声呢喃着，“朕倒是想去看看。”
现在李太后和张居正对皇帝管教甚严，除了祭祀和开耕仪式，几乎是不能出宫的，每日除了读书还是读书。
霍齐眼珠子转了转，为了哄万历开心，也顾不得了，小心翼翼劝谏道：“万岁爷，何不与太后娘娘禀明，要去慈圣学堂督促教学，体察民情？”
万历一听，心中也是期盼，便让冯保去与李太后说起，不知为何，李太后竟然答应了，激动的万历一晚上都没睡好。
…………
翌日中午，上完早课的万历白龙鱼服，轻装简从来到位于外城的慈圣学堂。
之前就已经打过招呼，今天是明察暗访，一切照旧，不得虚应故事。
可那些人怎么敢轻慢，从昨天接到宫里的通知开始，上上下下就忙活起来，把校舍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还在今天把明日要教授的内容预先讲解了好几遍，直到彩排满意后，才在凌晨放学童回去。
等万历来到学堂，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学童读书抑扬顿挫，教授提问也是有问必答，年纪虽小，却能对答如流。而且看学堂，窗明几净、布局合理，充满了朝气蓬勃，万历很是满意，总算没有辜负自已的一片苦心。
慈圣学堂完全仿照国子监营造，设了一名山长，是从吏部选派的一名进士，官从六品。
司业是徐文远，原本在潞王府做清客，因为不愿意替朱老二编撰教材，混不下去了就离开了王府。没想到因祸得福，倒被万历看重，派遣担任学堂司业，官正八品。原本徐文远不过一个落魄举人，今个可算是鱼跃龙门了。
古时，儿童启蒙教育，有官府设立的社学，或者家族、宗族设立的宗塾，再不济也是私塾，但是无一例外教授学识的都是落第秀才或者老童生。
万历现在创办的慈圣学堂，高规格配备的进士、举人和日常教学的秀才，毫无疑问是启蒙教育的天花板级别，办学水平远远超过一般的宗塾、私塾。
（红楼梦中宝玉启蒙读书的族塾，担任教书先生的贾代儒，充其量不过秀才或童生水平，一个簪缨世胄的贵族尚且如此，可见古代教育资源并没有想象中丰富。）
万历还记得和李太后标榜，创办学堂的是为了给平民子弟一个晋升求学的机会，便和蔼的问起徐文远，“徐卿，学堂中招收的学童为何人啊？”
徐文远和山长对视一眼，山长乃进士出身，在学堂不过挂个名字，日常教学和管理都是徐文远在负责。
慈圣学堂这么好的资源，那些大家族岂肯放过，你要真是贫苦子弟，想进来求学是门都没有。这段日子，山长和徐文远收礼可收的是不亦乐乎。
“启禀陛下，招收的都是附近人家的子弟。”徐文远心里有些打鼓，可还是硬着头皮回话。
万历不是傻子，他刚才看那些孩童，一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满面，衣着光鲜，就知道不可能是贫苦家庭出身。不过他并没有拆穿他们，自已又没有规定只能招收哪些学生。
又问了些日常教学的事情，问着问着，万历有些意味索然，一下子感觉没了兴趣。他的本意多少有点给平民子弟一条出路的意思，满腔热情却发现不过又是豪族的囊中之物。这里和国子监没什么区别吗？撑死就是初级的国子监。
霍齐察言观色，感觉出万历心绪不佳，于是提议道：“爷，不如去仁圣学堂走走？那处学堂也在外城。”当时为了讨好两宫太后，万历一口气建了两所学堂。
离开慈圣学堂，坐在马车上的万历突然吩咐道：“去城外他的慈圣小学！”
啊？霍齐为难的不敢应答，只听见万历坐在车里冷哼一声。霍齐一个激醒，自已怕被冯保责罚，难道就不怕被万岁爷厌恶吗？只能吩咐车队，往城西郊外的慈圣小学驶去。
走在宽阔的官道上，不时一辆接一辆的运煤马车，车厢板上漆印着大大的薪源号。偶尔也有联盛号的运煤车，数量却是少多了。还有从西北一带往京城而来的商队，传递信息的驿站骑兵，成群结队的民夫……，嘈杂且熙攘。
万历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久居深宫中的他何尝见识过这等景象，兴奋的看着周边的人群。
“霍齐，这些民夫是做什么的？”万历好奇的看着一队一队数量庞大的民夫，他们手上都拿着各式工具。
霍齐也不懂啊，赶紧让人去询问，不一会就赶回来回复：“回爷的话，奴婢问清楚了，他们是顺天府征调服徭役的民夫，他们要去疏通西山至滩涂堆场一线的水道。”
冬季里，河水水量少，正是修缮、开挖河道的好时机。这种大工程，以往都是朝廷组织修筑，这次是薪源号和联盛号按七三开比例出资，顺天府组织徭役，支付给民夫一部分工钱，当然，顺天府衙门也会截留一部分银两，所以顺天府也很乐意做这个事情。
河道开挖在年前就已经开始，春节也就除夕和初一放了一天假，其他时间都是争分夺秒的施工。因为这次做工不但能算徭役，还给了工钱，民夫的热情很是高涨，估摸着再过半个月就能全线贯通了。
万历坐在车上，若有所思，这个疏通河道本来是薪源号股东大会就定下来的事情，他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朱老二做事情如此风风火火，与以往朝廷的效率大相径庭。
“万岁爷，我们到慈圣小学了。”窗户外的霍齐小声点提醒着，回过神来的万历走下车，就看到大门口上方用硕大地木板钉了一块牌匾，上书几个字：“慈圣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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