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时,雨停了。
许云峰醒在一种奇异的寂静里,仿佛整座山都屏住了呼吸。洞口垂挂的藤蔓末端坠着水珠,将透进来的晨光折射成细碎的金线。他伸手接住一滴,凉意在手心绽开的瞬间,忽然听见了第一声鸟鸣——清亮的,试探性的,像一把银钥匙轻轻转动,唤醒了整片沉睡的山林。
收拾行囊时发现昨夜放在阔叶上的鱼骨不见了,只留下几片细小的羽毛,沾着露水闪闪发亮。他蹲下来看了会儿,用指尖把羽毛别在了腰间的腰包上。
晨雾中的山路果然湿滑难行,但泥土散发出的气息让他觉得很舒服。在第三个转弯处,他意外发现一丛野白莓,有的地方叫地白泡,果实上还挂着水珠,尝起来酸甜中带着山雨特有的清冽。正要离开时,瞥见莓丛深处藏着个褪色的布包,打开发现是把小木梳,梳齿间缠绕着几根银白长发——不知是哪位过路人遗落的信物。
他想了想,把木梳系在了更高处的树枝上。若主人回来寻找,这样更显眼些。
正午时分,他终于攀上哑口。浓雾突然散开,眼前豁然展开连绵的苍翠山脉,最远处的峰顶还戴着雪白的帽子。风从谷底盘旋而上,带着松针和不知名野花的味道,吹得他油蜡外衫猎猎作响。
他深吸一口气,从行囊里取出蜂蜜,用树枝挑一点点含在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的刹那,远处传来悠远的钟声——是山那头的寺庙吗?还是风的恶作剧?他眯起眼笑了,舌头为了舔蜂蜜在腮边鼓起一个小包,像个偷藏秘密的孩子。
下山的路还长,但脚步莫名轻快起来。经过一棵雷击过的老松时,他忽然驻足,从树皮的裂缝里抠出颗琥珀色的松脂。对着阳光看时,里面封着一片小小的羽毛,像是某个瞬间被时光温柔地凝固了。
他把松脂放进装打火石的腰包,听见两颗硬物相撞的轻响。这声音让他想起昨夜篝火里爆开的火星,想起更久以前,爷爷骑自行车带他时链条转动的吱呀声。
鞋尖踢到的石子滚下山坡,惊起几只蓝翅的鸟儿。它们的羽翼划开阳光时,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一路拾起的,都是时光撒落的金屑。而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更多这样的时刻:转过山坳突然遇见满坡野花时心脏的骤停;深夜里听见远方狼嚎与近处溪流合唱时的颤栗。
这些瞬间终将沉淀成记忆里的糖,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篝火烤化出温暖的甜。
夕阳西斜时,他在溪边发现了一处废弃的炭窑。坍塌的土窑旁,野生的山葡萄藤攀附着残垣,结满了紫黑色的果实。他摘下一串,指尖被染成淡淡的胭脂色,尝了一颗,酸甜中带着阳光晒透的醇厚。
窑洞深处竟还残留着半捆干燥的柴火,像是前人特意留给后来者的礼物。他蹲下身,在窑口的避风处生起一小堆火,火光映在斑驳的土墙上,晃动着模糊的影子。
从行囊里取出早上摘的野莓和一块肉干,他忽然注意到炭窑角落有什么东西在反光——半埋在炭灰里的,是一只残缺的陶碗,碗底还留着深褐色的茶垢。他轻轻拂去灰尘,碗沿处露出半枚指纹,不知是哪个烧炭人留下的痕迹。
夜风掠过溪谷,带着水汽和凉意。他用溪水洗净陶碗,盛满野莓,摆在火堆旁。火星噼啪炸响时,恍惚听见许多年前,那些烧炭人围坐窑口的谈笑声。他们或许也曾像他一样,在这深山之中,用残缺的器具盛装偶然得来的甜。
星空浮现时,他枕着行囊躺下,把铁木棒放手边,陶碗就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碗底的茶垢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明天他将继续前行,但这只陶碗会留在原地,等待下一个途经此处的旅人。
闭上眼睛前,他想起午后在哑口看见的雪山。此刻那些遥远的峰顶应该正沐浴着银河,而在他看不见的某处,或许也有人正望着同样的星光。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温暖,仿佛整条山脉都成了连接陌生人的秘密纽带。
天光渗入眼睑时,他先听见了露珠坠落的声响。
“嗒——”
清脆的撞击在陶碗边缘回荡,像一记温柔的晨钟。睁开眼,发现昨夜洗净的陶碗里竟蓄了半弯雨水,水面漂着两片枫叶,宛如一叶小小的红舟。
炭窑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簌簌移动。定睛看去,是只山鼠正拖拽他吃剩的野葡萄,豆大的眼睛在晨光中闪烁紫晶般的光泽。见他醒来也不惊慌,反而立起后腿嗅了嗅空气,胡须上还沾着葡萄的汁液。
他笑着摸向木棒,在地上轻轻一敲,惊得山鼠窜进草丛,但当他背起行囊走出十步远,回头便看见那小家伙正抱着几棵野葡萄大块朵颐,阳光把它的绒毛染成金棕色。
当月光再次浸透群山时,某个山坳里新添了堆篝火。许云峰蹲在新生的篝火旁,手中的木棍不时拨弄着火堆,火星迸溅,照亮了他清瘦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火堆旁,一节竹筒盛着刚采集的野蜂蜜,在火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石板上,几块新挖的葛根正烤得滋滋作响,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再烤一会儿...”他自言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西下无人应答,只有夜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许云峰己经不记得上一次与人交谈是什么时候了。
葛根的香气越来越浓,他小心地用木棍翻动着,避免烤焦。这手艺是小时候跟奶奶学的,没想到如今成了活命的本事。
葛根终于烤好了。许云峰将它们从石板上拨到一片大树叶上,又用细树枝蘸了点蜂蜜抹在上面。他咬了一口,滚烫的葛根烫得舌尖发麻,但甜蜜的滋味还是让他眯起了眼睛。
吃完简单的晚餐,许云峰开始收拾营地。他将剩下的蜂蜜小心地用树叶封好,藏进包袱最里层。包袱里面装着他的全部家当。
月亮爬得更高了,山影在地上投下诡异的形状。许云峰站起身,环顾西周,最终选定了两棵相邻的歪脖子树作为今晚的栖身之所。他用麻绳连接两棵树,再搭上油布,两边用石头压住,从地上收集了一些干草,垫在里面再铺上油布和被褥。
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麻绳、油布、草垫...不到半个时辰,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三角窝棚就成型了。许云峰钻进去试了试,虽然狭窄,但比首接睡在露天地强多了。至少能挡住夜里的寒气。
庇护所外,火堆渐渐变小。许云峰没有添柴,他需要保存体力,明天还得赶路。据说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到达渭水,沿河而下那里有个小镇,他要去买点物资。
躺下后,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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