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一字一句地讲解着文字的含义,一笔一划地示范着书写的规范。
在他的教导下,原本目光呆滞、混沌的病人们,竟也渐渐有了专注的神情,笨拙地跟着他一笔一划地临摹,口中念念有词。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最正常的人,却坚称自己疯了。
叶辰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时,还以为是玩笑话,可书生却一脸严肃,眼神中透着深深的无奈与悲哀,反复强调:“我是真的疯了,在这世间,清醒之人反被当作疯子,疯癫之态才是常态,我又如何独善其身,不被这疯魔的世界同化?哎,‘举世混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
叶辰满脸疑惑,忍不住问道:“先生,您举止正常,满腹经纶,为何要说自己疯了呢?”
书生却长叹一声抬头望天,缓缓说道:“世人读书求学皆以功名利禄为追求,却忘却了做人的根本。我遵循圣贤之道,以仁义礼智信为准则,却被视为异类。
我试图唤醒众人,却无人理会,这难道还不是疯了吗?还是说疯的是这个世界?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情愿疯的是我。”
在这个疯人院里,书生的正常与他口中的“疯癫”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与道士的疯言疯语、瞎眼画家的奇特画作、阿珍的神秘歌声以及老李的诡异棋局交织在一起。
让叶辰愈发觉得,这个疯人院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知道归知道,现在的他还没有资格接触这些秘密。
暴雨砸在疯人院铁门上噼啪作响,院长擦了擦金丝眼镜,将烫金解约书推到叶辰面前:“叶先生,您粉丝团在门口静坐三天了,文化局电话都打到我手机上了。”
他的钢笔尖在“病情好转”几个字上悬了悬,“签个字,马上安排车送您出去。”
收拾行李时,窗外突然传来铜铃乱响。“要走了?”老道士破道袍滴着泥水,赤脚踩过潮湿的地板,桃木剑上还挂着草叶。
他一把揪住叶辰衣领,浑浊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听好了!飞升大道是上界设的局,那些发光的机缘都是带毒的诱饵!”
说罢往地上啐了口混着泥沙的唾沫,枯手三两下捏出个黑泥球,“这是拿我十年道行揉的保命符,别嫌脏!等你被人开膛破肚的时候,就知道这玩意儿多金贵!”
正说着,瞎眼画家“哐当”撞开房门,绷带渗着油彩的手精准摸到叶辰身前。
他将一卷皱巴巴的画布塞进叶辰怀里:“这画虽然看着是乱线,但应该能有点作用,记住,眼睛看到的有时也是假的,只有心感受到的才是真。”
话音未落,走廊传来脚步声,画家立刻转身,撞着门框消失在拐角。
这时书生有也走了进来,凝视着叶辰,眼中似有星河流转,薄唇轻启:“这世间多的是被迷雾蒙住双眼的人,有人困于虚妄的幻梦,有人溺于现实的泥沼。你既听见了常人不闻之声,便注定要走荆棘遍布的路。”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宣纸,墨香氤氲,“‘坚持’二字,看似简单,实则重若千钧。它不是固执地守着旧梦,而是在破碎的认知里,重新拼凑出属于自己的光。
他日若逢山穷水尽,莫忘——真正的觉醒,往往始于最绝望的坚持。”说罢,他将折好的宣纸郑重塞进叶辰掌心,转身时长衫带起一阵风,惊落了窗台上的枯叶。
铁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叶辰攥着泥丸、画卷和宣纸的掌心微微出汗。
雨不知何时停了,潮湿的空气里混着泥土腥气,远处霓虹灯在水洼里碎成斑斓的光。
“小兔崽子!”熟悉的粗嗓门突然炸开。身形微胖的班主从黑色商务车后闪出来。
油渍斑斑的戏服还沾着颜料,那双手曾在他幼时擦去眼泪,此刻却佯装生气地往叶辰后脑勺拍去,最终转为轻轻一按,“没缺胳膊少腿吧?”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作为孤儿的叶辰眼眶发热,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在二十年前将蜷缩在孤儿院角落的自己领回戏班,手把手教他吊嗓、压腿,用布满老茧的手为他勾出精致的戏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班主肥厚的手掌重重搂住他肩膀,带着体温的力道几乎要把人揉进怀里,烟草混着脂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打小就熟悉的安全感。
“不去见见粉丝?”叶辰盯着班主磨得起球的袖口,犹豫着开口。
班主却大手一挥,戒指上的翡翠撞得他锁骨生疼:“你经纪人那小子会处理。你先回家睡个好觉,明儿还得登台唱《霸王别姬》呢!”
黑色商务车碾过水洼,溅起细碎的水花。叶辰隔着车窗望着疯人院渐渐缩小成模糊的轮廓,老道士的泥丸硌着掌心,瞎眼画家的画卷边角己被雨水洇湿。
他摸出书生留下的宣纸,“坚持”二字在路灯下泛着墨色的光,恍惚间,仿佛又听见阿珍不成调的哼唱,在记忆深处轻轻摇晃
——而那个给了他安身之所、教会他唱念做打的人,此刻正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的皱纹里藏着二十年来所有的牵挂。
钥匙转动锁芯的瞬间,熟悉的樟脑味扑面而来。叶辰将泥丸和宣纸随手丢在茶几上,抱着画轴径首走向卧室。
月光透过纱帘斜斜铺在墙上,他踮脚取下泛黄的戏曲海报,把瞎眼画家的画作平整挂上——那些杂乱的墨线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缠绕着,像无数双在黑暗中蠕动的手。
后退两步时,拖鞋踢到纸箱,露出半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戴虎头帽的小娃被班主搂在怀里,戏台上的大幕刚刚拉开。
叶辰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着画框边缘。不知为何,此刻看着这些毫无章法的线条,竟想起疯人院走廊里阿珍哼唱时的眼神,想起老道士癫狂大笑时浑浊的眼泪。
“是真疯了吧。”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却没有伸手摘下画作。夜风突然灌进未关严的窗缝,画纸发出沙沙轻响,那些墨线似又变换了角度,在墙上投下诡谲的阴影。
叶辰盯着阴影看了许久,首到月光彻底偏移,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己在原地站了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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