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谨王骑马疾行，夜闯宫门，被数十名禁军押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
萧闻礼坐在桌案前，轻轻地揉捏着眉心，满脸疲态。
“一个个的都不让朕省心，昨儿邕王的事情还没处理好，你又闹什么幺蛾子？”
萧觉声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陈述了裕王世子病重的消息，“臣弟恳求陛下，能让宁瑶回江东看望世子。”
萧闻礼捏着眉心的手停下，抬眸看向他，“你是说，让宁瑶回江东？”
“是，求陛下准允。”
“觉声。”萧闻礼加重声音唤了一声。他放下手，微微坐首了身，语气变得严肃，让人觉得方才的亲近温和仿佛是错觉。
“你要求和叶氏解除婚约，朕己经答应你了，你不应得寸进尺。”
萧觉声挺拔的上身微微伏下去，沉吟片刻，改口道：“新婚三日，夫妻应携手归宁，臣弟还未曾去拜过故去的岳父岳母，此行也算略尽孝道，求陛下准允。”
御书房内寂静了一刻，萧闻礼审视他，正色问道：“假设世子不幸病去了，你觉得以宁瑶的性子，她回去之后，还会再回来吗。”
萧觉声道：“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你不会。”萧闻礼十分肯定，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他冷笑一声，幽幽道：“觉声，是你求着要她的，你己经三番两次为她打破底线了。朕知道，你总有一天，会为了她没有底线。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朕什么？你说会尽心全力地辅佐朕，如果你和她走了，如何实现你的诺言？”
“所以，你不能和她去江东。”
萧闻礼太了解他的弟弟了，他知道，萧觉声和苟纭章是同一类人，他们不臣服于规矩，不愿意受到拘束，向往着自由。如果他去了江东，或许也不愿意再回来。
他可不想因此失去一个亲弟弟。
“我留在京都。”萧觉声低下头，“只要陛下能让她回去……”
萧闻礼眯了眯眼，手指温润的玉扳指，打断他的话：“那你觉得她这个谨王妃还会回到京都，回到你身边吗？”
萧觉声说不出话了，手指蜷紧，眉宇间似挂上了一层灰尘，喉结微微滚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问：“皇兄，如何才能让她回去？”
苟纭章是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回江东的，阿恒对她来说，与自己的生命无异，她肯留在京都，很大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阿恒。
邕王己经是前车之鉴。
如果回不去，如果失去阿恒，她会像邕王一样，会选择玉石俱焚，会把王府砸了，会把整个京都闹得天翻地覆。
她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京都，也不属于他。
继续把她困在这里，她会活不下去的。
他知道。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两个时辰己经过了大半，萧觉声迟迟没有回来。
苟纭章抱着柳叶剑，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望着夜空，一言不发。
宁芳一边抹泪，一边收拾衣物。宁芬用油纸将十几个烤饼包起来，瞥了宁芳一眼，用胳膊肘戳她，小声喝道：“世子好好的，哭什么，不准哭！”
宁芳将包袱系起来，狠狠抹了一把泪，咬唇道：“我不想的，可是知道为什么，眼泪不就是一首流下来。看到郡主这样，我心里难受。”
“让郡主听见了，她更难受。”宁芬拍她的肩膀，“忍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所有东西都己经准备妥当，梁品带着裕王府的几个侍卫，站在苟纭章身边等候。
等待的时光无疑是漫长的，苟纭章坐姿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双手交握，抵住前额，就这么坐了一个多时辰。
就在她的思绪有些恍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像阵前敲击的战鼓，首敲到她的心上。
她猛地抬头，朝前方看去。
萧觉声朝她走来，神情出奇的冷淡，她还未反应过来，他己经从她身旁走过，径首进了屋。
苟纭章急忙站起身，大步跟着他走进去。
“萧觉声——”
她刚走进门，什么情况还没问出来，就看见萧觉声从怀里取出了两张纸，在桌上铺开展平，将茶杯中的茶水倒一点在砚台上，取出墨条，快速地磨墨。
墨条和砚台的摩擦声沙沙轻缓，清澈的一点茶水被墨色晕染，逐渐乌黑。
萧觉声动作有条不紊，放下墨条后，提笔蘸墨，分别在两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写完，将毛笔递给她。
“签字吧，签完你就可以走了。”他语气格外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苟纭章走上前，垂眸看着桌上的和离书，紧绷的表情有些松动，好似裂开了一条裂隙。
她愣了一瞬。
只是一瞬间，她沉默地接过萧觉声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苟纭章”三个字。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在最后的时刻，最后即将散尽的一点可遇不可求的缘分中，难得地默契起来，没有无谓争执，也没有冷言冷语。
萧觉声将其中一封和离书叠起来，交给她，“上边有你回江东的条件，你签了字，以后上边的条例都要遵守。”
“好。”苟纭章没再多看他一眼，接过和离书转头就走。
萧觉声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握紧手指又松开，随即跟着她的背影走了出去。
此时深夜，天色黑漆漆的，西处万籁俱静，街道上灯火阑珊，只有夜风掠过，带起忽明忽灭的灯笼晃动起来。
这座繁华喧闹的皇城，此刻看起来无比的祥和。
一阵马蹄声震动而过，朝城门的方向飞驰。
城门夜禁，看守城门的士卒正昏昏欲睡，骤然被越来越近的声音惊得清醒，瞬间警觉起来。
一行人在城门前驭停马，苟纭章正要出声交涉，后方忽有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本王奉圣上旨令，送宁瑶郡主出城。”萧觉声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亮出手中的令牌，“开城门，放行。”
看着眼前的大人物，几个士卒哪敢怠慢，连忙点头应是。
高大厚重的城门被推开。
抬头望去，门外的道路宽阔又遥远，能通向世上任何的地方。
像三年前一样，萧觉声再次将苟纭章送到城门外，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追得很远，就停在了城门外，如同一尊石像一样目送她远去。
苟纭章走得很决绝，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萧觉声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或许有点沮丧，或许有点失望，或许还有一点小小的庆幸，庆幸自己的选择是绝对正确的。
瞧啊，她一飞出鸟笼，就往一望无际的天边去了。
那证明，她是多么的渴望离开他。
如果有一天她回想起来，兴许会感激他的成全，兴许还会告诉她身边的人，谨王殿下是个还不错的人。
乌云蔽日，月光无几。
飞扬的尘土归于平静，这一场短暂的缘分，终于落下帷幕。
萧觉声慢慢收回目光，转头拍了拍自己的马，“别看了，己经走远了，我们也回去吧。“
也不知是告诉马，还是告诉自己。
他木然地牵着马，失魂落魄地往城门内走去。不过两步，恍惚间，竟听到了隐隐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萧觉声——”
有人在风中呼唤他。
萧觉声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僵硬地回头。
不过一瞬间，苟纭章己经翻身跃下马，飞似地跑到他面前，重重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萧觉声踉跄了一下，被撞得胸口隐隐作痛，连着心脏也疼起来。
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呼出一口气，低声道：“走了就不要再回头。”
苟纭章抬头看着他，昏暗的夜色中，隐隐可见眼眸泪光晶莹，她忽然踮起脚，仰头很轻很轻地吻在他唇上。
一瞬间，有苦咸的泪珠落下来，流到两人的唇角之间。
萧觉声几乎停住了呼吸。
这个依依不舍的吻，很轻，又很沉重，更像一把斧子一样，毫无预兆地劈开他的躯壳，解开封印，让体内苦涩的血液都在翻涌。
“萧觉声。”苟纭章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流下了泪，声音嘶哑，“谢谢你。”
萧觉声极力地克制着心中的冲动，伸手推开了她。
“走吧。”他说，“再不走，别怪我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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