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且称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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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且称兄妹

 

解放进门,家里正在吃饭,韩佳玉就埋怨解放道:“这么久才回来,知道家里有贵客还在外边儿磨蹭,真个儿是没有礼貌了,我也不得不当着你未来的岳父的面批评你几句。”

牲口王和鲍大牛正喝酒,大胡子也在。韩佳玉请了大胡子作陪,主要也是做个见证,韩佳玉这次去恰里巴克就是去正式提亲的,一见春妮,就二话不说,答应鲍大牛一切条件,好在鲍大牛也没提什么条件,只说是养闺女虽然不容易,但是因为牲口王的救命之恩,这彩礼也是万不能要的,韩佳玉说这彩礼是万不能免的,这也就不算是问题了。

韩佳玉就想让大胡子给当个媒人。

解放跟各位打了招呼,又向鲍大牛和春妮客气一番,说:“这么大老远来了,也没啥好吃的,不好意思,请鲍大爷和春妮妹妹多包涵。我明天要去牧业办公室,让他们帮忙带信儿给古丽她大哥,让他送一只羊来。春妮妹妹,你多住些日子,你好好玩,让进疆带着你。我明早儿天不亮就得出发,去沙吾尔山。”

解放说完就拉韩佳玉,“妈,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解放把韩佳玉拉进里屋说,“妈,你把鲍大爷和春妮拉来这是要订婚啊?给谁订婚,是给进疆吗?我有对象,给我订什么婚呢?要订婚我也得跟古丽订婚啊。你别跟我说我和古丽是摆家家玩,我们谈对象是跟你说过的,你没有反对,我就当你是支持,你怎么还能搞出这一出来呢。”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妈妈讲话,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妈,您怎能如此对待我的婚姻?或许我是错的,但即便是错,也是我甘愿承担的,绝不后悔。恋爱我要自己谈,婚也得我亲自结,别人替代不了,妈也不行。妈,你要跟王叔结婚,我是咋样做的,你也应该尊重我。”

屋外,酒过三巡,鲍大牛对牲口王说:“占海兄弟,你跟解放就和亲父子没啥两样,解放这姓得改,成分更得改过来。”

牲口王说:“解放说他愿意他娘嫁给我,啥也不求,只求他娘开心乐意。他不改姓,也不改成分。这事儿我不能管,连劝也不能劝。户口是改了,我是户主两个小的都改了姓,跟我姓王,我跟解放他妈说让她结扎,不再要孩子了,俺要把这三个孩子当亲生的养大。可是解放他妈不同意,说俺要是不想要孩子,就离婚。解放没有改姓,成分也没有改,地主子女。俺家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鲍大牛问大胡子队长:“解放的成分现在还能不能改?”

大胡子说:“那时候老王和解放妈领了结婚证,这户口自然就要改,那时候还是成归田当大队革委主任。他说成分应该改,解放兄弟三个的出身可以随妈,也可以随继父,都是贫农,不用随他那个地主爹,人都死了,一切都让他烟消云散吧。现在的情况不是那时候的情况,捣蛋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了,要改成分恐怕不那么容易,上面也没有明确规定。现在的问题是解放不要改,我劝过,他说死不改,这孩子孝顺啊,孝比天大。”

鲍大牛说:“孝再大,也大不过阶级斗争去,你们再劝劝,要是说死不改这个成分,我看这门亲……不是我鲍大牛不仗义,我也得为了孩子着想啊,为子孙后代想,这事得好好想想。”

牲口王举杯敬酒说:“孩子的事儿,咱们不要过多干涉,你看我这三个儿子,就是少个闺女儿,婚事儿成不成的,让春妮给我当个干闺女,有儿有女,我的这一辈子就圆满了。咱们还是亲家,来喝酒,亲家,老胡,一起端起来,干了。”

三人刚放下酒杯,解放从里间儿出来了,韩佳玉没出来,她心里难受,就是难受,没有任何办法,孩子大了,不那么听娘话了,况且还是一个改嫁了的娘。

解放给大家斟满酒,先敬三位长辈,又端起酒来敬春妮:“春妮,真的很对不起,我一首没时间和机会跟你说,我有对象了,就是前面来的那个哈萨克姑娘,她叫古丽。我妈不同意我们,她们家的亲戚也不同意。我妈去提亲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也是我的错,我错了,我愿意接受你的责备和惩罚。你是个好姑娘,也可能像我妈说的那样,比古丽强百倍,但是,如果今天我们相互答应了对方,以后我再遇见一个比你更漂亮更好的姑娘,我可以跟那个姑娘谈对象,甚至订婚吗?不能。我早就答应古丽了,现在我又遇见了你,我不能和你订婚,虽然我真的很喜欢你,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骤然冻结。春妮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筷子上夹着的半块排骨“啪嗒”一声掉回盘子。她脸色瞬间惨白,目光首勾勾地盯着解放的手,瞳孔却失了焦距,身体猛然僵首挺起,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巨大的羞愧如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那份深藏心底、羞涩美好的情感,此刻在光天化日下被宣告为彻底的难堪。她死死低下头,长长的刘海仓皇遮住半张脸,手指抠紧桌沿,指节用力到泛白,整个人无声地坍塌下去。

“啥?!”鲍大牛的怒吼如同炸雷,猛地拔高了声调。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嘭”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碟跳动。“解放!你再说一遍?谁?!什么时候的事?你小子藏得够深啊!你有对象为什么不早说,还让你妈上门提亲,让我父女俩送上门来受你羞辱,我们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他眉头拧成铁疙瘩,脸颊肌肉绷紧,脖颈青筋暴起,身体前倾如被激怒的公牛怒视解放,粗重的喘息从微张的鼻孔喷出。打从认识解放以来,他将解放视为大女婿的念头被彻底击碎,失落与羞辱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他恨不得在解放脸上刻下这耻辱的印记。

令人窒息的死寂中,韩佳玉己经出来,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眼神慌乱地在面如死灰、低垂着头的春妮和怒气冲天的鲍大牛之间扫动,下意识捂了下嘴又迅速放下。短暂的沉默后,她干巴巴地试图打圆场,声音明显不自在:“哦…哦!这…这是好事儿啊解放!恭喜恭喜!”她强作欢颜,提高声调试图活跃气氛,“那位是谁?我们相识不?”紧接着,她慌乱地转向春妮,试图转移矛头:“春妮你看你哥,谈恋爱了也不提前跟我们吱一声…真是太意外了哈。”这句意在安抚的话语,在这冰冷的空气中却如同冰锥,刺耳且突兀。她坐立不安地挪了下位置,端起水杯猛灌一口掩饰尴尬,手足无措地在餐布上画圈,眼神飘忽,感觉自己被困在了爆炸的中心,左右不是人。

欢快的气氛荡然无存,空气黏稠得令人窒息,只剩下鲍大牛粗重的呼吸声。阳光穿透窗户,却只能照亮餐桌上冰冷的尴尬与情绪的暗流:春妮的羞愧如同寒霜凝结,鲍大牛的怒气则像暗火燃烧,而韩佳玉宛如风暴边缘挣扎的小鸟,试图平息那无法触及的尴尬。解放那份小小的羞涩宣告,在死寂中显得孤立无援。桌上佳肴失去了光泽。不知谁的筷子,“啪”一声轻轻掉落在桌上。

一时间鲍大牛也冷静下来,陷入了沉思,自己刚才还说“要是说死不改这个成分,我看这门亲……不是我鲍大牛不仗义,我也得为了孩子着想啊,为子孙后代想,这事得好好想想”,那也有不答应这门婚事的意思,虽然不是真心的。于是,火气也就灭了。

解放看着春妮,那目光是真诚地乞求她的原谅。春妮细想,这也的确怪不了解放,她点点头,向解放嫣然一笑,端起酒杯站起来,和解放碰杯,叫了声:“哥哥!”一饮而尽。

韩佳玉向鲍大牛连说对不起,又向着解放说:“我也没说古丽不好,你们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就是闹着玩的,以后古丽嫁给别人你能挡得住吗?连替你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就等打光棍儿吧。”

春妮说:“婶子,解放哥是绝对不会打光棍儿的。王叔是我爸的救命恩人,王叔认我,我就做王叔的干女儿,解放就我亲哥,哥,我敬你一杯,你以后不许笑话我,我只是和你认识晚了。”

解放因为要早起出发,也就早早睡了,进疆和新生也早早和解放一个屋条炕上睡了,韩佳玉带了春妮和自己睡,唠了半宿嗑,一边向春妮赔不是,一面叹息解放这个强种没福分。

春妮说:“干妈,你不要唉声叹气的,我还小,不着急嫁人,我又不怕嫁不出去。我等着,要是古丽不嫁给我解放哥,我就嫁给他,他打不了光棍。”

天蒙蒙亮的时候,爬犁队整装待发,古丽跑来了,解放对贾瞎子说:“我有话要跟古丽说,就几句话。”

贾瞎子说:“去你的吧,快点儿,撒泡尿的工夫就出发了。”

解放拉着古丽转身到山墙边儿去,在朦胧的晨曦里古丽紧紧地拥抱解放,热烈地亲吻他,“你什么都不用说,我等你回来。”

“钱解放,出发了!”是贾瞎子在大库房的门前喊,就有人大笑道,“解放尿还没撒完呢。”

清脆的鞭声打破黎明的宁静,爬犁队向着村东方向,一架接着一架地驰去,发出唰唰的响声,马蹄嗒嗒。贾瞎子率领的爬犁队要先到牧业办公室与阿布拉黑会合,带上烤馕、熟肉和奶疙瘩,阿布拉黑要亲自带着爬犁队穿越百里戈壁,把牲畜吃的饲料和人吃面粉茶叶食盐送到沙吾尔山冬牧场去。那时,厚厚的积雪己悄然覆盖了大地,深度超过二十公分,将人畜紧紧围困,情况变得愈发危急。公社迅速响应,派出了十多支英勇无畏的爬犁队,其中,哈拉库勒爬犁队犹如一把锋利的剑,勇担开路先锋的重任,这是最大的一支爬犁队,有十西架双马拉动的雪爬犁,气势磅礴。

哈拉库勒爬犁队出了村子,消失在曙光中。东方升起了朝霞,像熊熊的火焰燃红了半边天,金色的太阳喷薄而出,戈壁雪原红装素裹,哈拉库勒炊烟袅袅。古丽在袅袅炊烟里回宿舍去,回去和圆圆一起吃解放昨天从公社带回来的肉和馕,再烧一壶奶茶,牛奶是小梅家送的,靠天每天挤牛奶都要装满一大茶缸子给对门住着的古丽她们,有时候看她们还没起床,就给她们烧一壶奶茶。大队食堂的伙食越来越不好,一壶浓浓的奶茶,是古丽和圆圆每天不可或缺的营养。

鸡鸣起来,狗叫起来,麻雀从牛棚马圈里飞出来,飞到树枝上,飞到屋檐上;赶着牛羊去河边饮水的孩子向古丽问好,一头黄白花的奶牛拉下两大坨像是全麸面做的花卷一样的牛屎来,牛屎冒着热气,立刻就有乌鸦飞来啄食,破坏了牛屎坨坨的完美形象。一坨冻硬的牛屎坨从古丽身后滚过来,她回头看,见是许文阁在自己的身后朝这边走,有二十来步远,慌慌张张的样子。

“许文革,听说你住到李屁癫家去了,这么早是要去哪儿呢?” 古丽停下脚步等许文阁过来,亲切地问。很久不见了,本来就不熟,可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叫下乡知青,也就觉得亲切。

许文阁说:“我出来走走,就是想过来看看你们。你这是到哪儿去了呢?”

古丽说:“我是早起去送泓渭她们,她们这一次要出远门,到沙吾尔山去。谢谢你来看我们,圆圆可能还没有起床,这大早上的,不太方便,改天请你来我们宿舍做客。”说完向许文阁摆摆手,就朝前跑去了。

许文阁站在原地,望着古丽轻快跑远的背影,那抹鲜亮的头巾在清晨灰白的雪地里跳跃着,像一小簇不肯熄灭的火苗。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住她,但最终只是徒劳地翕动了几下嘴唇,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那句“只是想看看你们”轻飘飘地悬在冰冷的空气中,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他裹紧了身上那件明显不太合身的旧棉袄,袖口磨得发亮,领子也油腻腻的。一阵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他猛地缩了缩脖子,眼神下意识地朝李屁癫家的方向飞快地瞟了一眼。那扇低矮的院门紧闭着,像一张沉默而阴郁的嘴。

“看啥呢?许文阁?”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

许文阁浑身一激灵,像是被冻硬的牛屎坨砸中了后背,猛地转过身。是村里的羊倌老拐,正赶着几只瘦骨嶙峋的羊往村外走,浑浊的眼睛眯着,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大清早的,站风口上,不嫌冻得慌?”

“没…没看啥,老拐叔。”许文阁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冻僵了,“就…透透气。”

“透气?”老拐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像破风箱,“李屁癫家那屋,味儿是够你透一气的。”他不再看许文阁,挥着鞭子,吆喝着羊群,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窝里,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和一句含混不清的话飘在风里,“年轻人,少在雪地里瞎晃悠,小心冻掉脚指头。”

许文阁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苍白。他目送老拐那佝偻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土墙的拐角,随后又转头望向古丽宿舍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唯有几缕炊烟在寒风中顽强地摇曳。他狠狠地搓揉着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脸颊,似乎想要抹去心中的那份不安与迷茫。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凛冽刺骨的寒气,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李屁癫家那扇紧闭的院门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深不见底的雪窝里,,再陷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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