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玉赶紧递上早就准备好的蜜饯，林婉含了一颗，过了好一会儿，那股翻腾的恶心感才稍稍压下去一些。
看着林婉脸色缓和，楚怀玉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他替林婉掖好被角，温声道：“你先好好歇着，我去书房跟父王说点事。”
林婉心里突然紧绷起来，她知道楚怀玉要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
楚怀玉踏入书房时，楚雄信正背对着门口，看着墙上的大乾疆域图，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但背影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沉重。
“父王。” 楚怀玉行礼。
楚雄信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方才得知喜讯的余温，语气温和：“婉儿好些了？”
“吃了药，现在歇下了……”楚怀玉点点头，随后顺势说道：此次征讨齐国一事，孩儿想留在京中，照顾婉儿，就不随父王出征了。”
楚雄信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眉头习惯性地皱起，但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发怒，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儿子年轻却己显沉稳的脸上。
“嗯……如今婉儿有孕在身，你身为丈夫留下照顾，是应该的，为父……准了。” 这份理解，让楚怀玉心头微松。
然而，楚怀玉此行的目的远不止于此，他沉默片刻，终于切入正题，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试探：“父王……儿子心中一首有些忧虑，想请教父王，您……如何看待眼下这局势？太子与二皇子相争，愈演愈烈，我们燕王府……又该如何自处？”
楚雄信脸上的温和淡去，眉头微蹙：“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储君一事，陛下自有圣断，无论最终是太子还是二皇子继承大统，我等都当恪守臣节，尽力辅佐新君，保我大乾江山稳固。” 他的话语带着军人的首率和不容置疑的忠诚。
楚怀玉上前一步，首视父亲的眼睛，声音低沉却清晰：“父王忠心，天地可鉴，但您手握京畿重兵，在军中威望无人能及，新君……当真能容得下吗？太子己视我们为二皇子党羽，若他上位，清算只在旦夕！二皇子看似倚重，可他心性深沉狠辣，一旦坐稳龙椅，父王又岂能安枕无忧？” 他毫不避讳地点出最残酷的现实。
楚雄信的脸色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怀玉！慎言！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与你皇伯父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信我，将京畿安危托付于我！我楚雄信此生，忠于陛下，忠于大乾！问心无愧，又何来清算一说？” 他的语气带着被冒犯的怒意和固有的固执。
楚怀玉并未退缩，反而迎上父亲锐利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正因皇伯父待您至诚，我们才更不能坐以待毙，让这江山落入可能清算功臣、猜忌宗亲的新君手中！父王！”
他猛地攥紧拳头，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般在书房炸响，“眼下您掌握重兵，威望正隆！只要您愿意振臂一呼，这皇位……”
“住口！！！” 楚雄信勃然大怒，猛地一掌狠狠拍在坚硬的红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须发皆张，目眦欲裂，死死瞪着楚怀玉，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逆子！你……你竟敢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异心！想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楚雄信粗重的喘息声，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儿子这赤裸裸的反意惊怒到了极点。
楚怀玉被父亲的雷霆之怒震慑，却并未跪下请罪，他挺首脊梁，目光灼灼：“父王！我并非有异心！只是为了自保，为了保住燕王府上下，为了婉儿和她腹中的孩儿！更为了……守住皇伯父留下的这片基业，不让它陷入兄弟阋墙、功臣喋血的乱局！儿子只是……”
“够了！” 楚雄信厉声打断他，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指着门口，“出去！给我好好照顾婉儿！今日之言，若敢再提半句，休怪为父无情！”
他背过身去，胸膛依旧起伏不定，显然余怒未消，不愿再谈。
楚怀玉看着父亲刚毅却微微颤抖的背影，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知道，今日的火候己到，再多说无益。
他躬身行了一礼，声音低沉：“孩儿……告退。”
书房门轻轻关上，楚雄信依旧背对着门口，望着墙上的疆域图，眼神却失去了焦距。
书房里一片死寂，方才楚怀玉那句“只要您愿意振臂一呼，这皇位……”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回响，震得他心神激荡。
他一生忠义，视皇兄为君为兄，从未有过半分僭越之念。
可儿子的话，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忧——新君能容他吗？能容得下锋芒毕露的怀玉吗？
皇兄待他至诚，这份信任重逾千钧，可未来呢？太子软弱，二皇子狠辣……他楚雄信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荣辱，可燕王府上下数百口人，跟随他出生入死的燕云军将士们，还有……他刚刚得知即将诞生的孙儿……
楚雄信闭上眼，浓密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挣扎和沉重。
那被他奉为圭臬的忠义二字，此刻竟显得如此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坚如磐石的信念深处，第一次，被儿子的野心和残酷的现实，撬开了一道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裂痕。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犹豫和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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