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林婉出嫁前的闺房，方才花园里那点不愉快的小插曲被暂时抛开。
三人重新洗牌开战，林佑小脸上写满了一雪前耻的斗志，牌局正酣，粟云端着一盘切好的新鲜水果和几样精致点心走了进来。
“玩得这么热闹？” 粟云笑盈盈地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目光尤其在林婉红润了许多的脸颊上停留片刻，眼中满是欣慰。
林婉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牌藏起来，有些紧张地看向母亲，生怕母亲会因此感到不悦。
出乎意料的是，粟云只是温柔地将果盘放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的木牌：“这就是你们玩的那个卡牌游戏？看着倒是有趣。”
楚怀玉立刻很有眼力见儿地起身让座：“岳母大人要不要试试？规则简单，一学就会！”
粟云略一沉吟，竟真的在林佑身边坐下，接过楚怀玉递来的几张牌，笑道：“好，那我也来学学这新鲜玩意儿，佑儿，教教娘？”
林佑立刻来了精神，小嘴叭叭地开始讲解规则。
粟云听得认真，偶尔还问上一两句，林婉看着母亲那端庄娴静的模样学着打斗地主，画面有些违和又莫名温馨，心里那点紧张彻底消散，忍不住笑出声来。
牌局继续，粟云的加入让气氛更加融洽，她虽然初学，但心思缜密，出牌颇有些章法，竟很快上手。
西人一边玩牌，一边闲聊着府中琐事和京都趣闻，欢声笑语不断。时间在轻松愉悦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暮色。
“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也早些歇息。” 粟云放下手中的牌，慈爱地拍了拍林佑的头，又对林婉和楚怀玉叮嘱道：“婉儿身子要紧，不可太过劳神。怀玉，你也多费心。”
“娘放心。” 楚怀玉应道。
送走粟云和林佑，房间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楚怀玉端来温水，极其自然地蹲下身，为林婉脱去鞋袜，动作轻柔地将她微凉的玉足浸入温水中。
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脚掌，林婉舒服地喟叹一声，看着蹲在脚边、神情专注的楚怀玉，心底暖意融融，那份因身份转变带来的抗拒感，似乎也在这样细碎的体贴中被无声地消融了。
洗漱完毕，褪去外衣，两人并肩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床上，白日里的欢乐沉淀下去，压在心头的心事便浮了上来，林婉睁着眼睛望着帐顶，了无睡意。
“睡不着？”楚怀玉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着她微蹙的眉头。
“嗯，”林婉轻声应道，“在想一些事儿。”
“因为林舒……还有二皇子？”楚怀玉一针见血。
林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林家现在跟二皇子联姻，成为一体，林舒最近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以前她对我爱搭不理，现在却处处想凑上来套近乎……”
她想到皇后寿宴上被调换的诗卷，对这个妹妹只有深深的戒备和警惕。“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楚怀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有些犹豫地开口：“婉儿，其实……你爹私下找我谈了一会儿。”
林婉立刻转过头，凑近了些，靠在他坚实的臂膀上，追问道：“我爹？他跟你说了什么？”
楚怀玉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岳父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劝说父王，明确站队二皇子。”
林婉的心猛地一沉，楚怀玉继续道：“岳父认为，太子那边，早己视林家和我们燕王府为二皇子一党，若将来太子上位，难免被清算，眼下，只有全力支持二皇子夺嫡成功，才是保全两家，否则，便是坐以待毙。”
他的声音带着沉重，显然也认同这局势分析的严峻性。
林婉眉头紧锁，忧虑更深：“可是，依附二皇子，以后就真的能高枕无忧了吗？”
她仰头看向楚怀玉黑暗中的轮廓，声音带着一丝尖锐，“楚平渊是什么性格？极度的现实主义者，他一旦登基，会容忍一个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极高的皇叔继续存在吗？老皇帝在，还能压得住你爹，新君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她的话语犀利而清醒，首指核心，楚怀玉的眼神在黑暗中闪动，他握紧了林婉的手：“我知道，婉儿，你说的这些，也正是我心中所担心的，所以我才想好好跟你商量，听听你的想法。”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林婉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过了许久，她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要不……你还是跟你爹出征吧？”
“为什么？”楚怀玉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你留在京城，”林婉冷静地分析道，“无非是太子一党的眼中钉，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还要被各方势力裹挟着表态。与其如此被动，不如跳出这个旋涡。”
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趁着老皇帝还在，还能掌控大局，你随军出征，在燕云军中站稳脚跟，获得将士们的拥戴，或者……”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味：“或者在局势不明朗之前，不要轻易回京，牢牢地把军队掌握在自己手里！等到二皇子和太子在京中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时，手握兵马，就有话语权！甚至……”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个更进一步的暗示，在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
楚怀玉的心跳瞬间加速，如同擂鼓，林婉所描绘的，正是他心中那个模糊却越来越清晰的念头——掌握力量，成为棋手而非棋子！
虽然他们早己心照不宣地有了这个方向，但此刻被林婉如此清晰、大胆地剖析出来，还是让他感到一阵热血沸腾和巨大的责任压力。
然而，一想到怀里的妻子和她腹中的孩子，那股沸腾的热血又瞬间被巨大的柔情和责任压了下去。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林婉紧紧搂住，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行，这段时间，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看着我们的孩子平安降生，我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你。”
“你……”林婉被他这恋爱脑的固执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又是感动又是无奈，“你是不是那些傻白甜言情小说看多了？！这是政治斗争！是你死我活！你爹带着燕云军主力一走，京城里你就是个空头世子！无权无势，到时候太子对你发难怎么包？”
楚怀玉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执拗，“我说过，我会陪着你，在孩子出生前，我不会离开你，京城局势险恶，也总有周旋的余地，但让我在这种时候丢下你一个人，我做不到！绝不可能！”
“服了你了……”林婉看着他黑暗中依然熠熠生辉、写满固执和深情的眼睛，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股不管不顾就是要守着她的劲儿，让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气恼之余，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安心，终究是拗不过他。
楚怀玉感觉到她身体的软化，手臂又紧了紧，在她耳边低语：“明天我们回王府吧？你怀孕的事儿，我爹娘他们还不知情呢。”
林婉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热心婆婆得知消息后可能出现的“盛况”——无微不至的关怀、各种补品、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围着她转……
她不由得头皮一麻，心里又涌起一阵忐忑，但看着楚怀玉期待的眼神，她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楚怀玉松了口气，继续道：“回去后，你要是想家，随时可以再回来住段时间，另外……”
他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确实需要跟父王好好谈一谈了，局势变化太快，我必须知道他目前到底是什么想法，对储位之争究竟持何种态度，有些准备，必须提早做了。”
林婉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楚怀玉的胸膛宽厚温暖，像一处避风的港湾，驱散了不少她心中的忧虑和寒意。
加上怀孕带来的天然倦意渐渐上涌，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眼皮越来越重，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绵长，没一会儿，她便沉入了梦乡。
黑暗中，楚怀玉微微低下头，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凝视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心。
他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温柔的吻，如同羽毛拂过。
“睡吧，婉儿，一切有我。”他无声地低语，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为了守护好怀中的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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