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公园的儿童游乐区，阳光把彩色的滑梯和秋千都晒得有些发蔫。空气里浮动着尘土、青草和远处小摊烤红薯的甜香，混成一种属于市井的、安稳的气息。林晓燕穿着苏婉特意挑选的浅粉色蓬蓬裙，裙摆上缀着细小的白色雏菊，脚上一双擦得锃亮的小皮鞋，坐在沙坑边缘一个褪了色的蓝色塑料小马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两条腿。
保姆张阿姨坐在几步外的长椅上，手里摇着一把蒲扇，目光温和地追随着她。沙坑里零星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在玩耍，拿着小桶小铲，堆砌着不成形的城堡，咿咿呀呀的童言稚语飘散在热烘烘的空气里。林晓燕的心思却像一只焦躁的雀鸟，扑棱着翅膀，不断掠过沙坑边缘，投向公园入口那条被梧桐枝叶筛下细碎光斑的小径。她反复捏着裙角柔软的面料，掌心微微出汗，每一次脚步声靠近，都让她的心跳快上几分。
时间一点点挪移。就在那点微薄的期待快要被阳光晒干的时候，入口处的树影下，终于出现了那个熟悉又令人心头发紧的身影——王淑芬。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灰的旧衬衫，袖口磨起了毛边，手里紧紧牵着的，正是李川。
林晓燕几乎屏住了呼吸。两岁多的李川，比记忆中上次公园匆匆一瞥时似乎长高了一点点，但依旧瘦小。一件明显不合身的小背心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露出细细的脖子和伶仃的锁骨，裤子也短了一截，露出细细的脚踝。他小小的脸蛋上没什么表情，带着一种近乎木然的怯懦，黑亮的眼睛警惕又茫然地扫视着喧闹的游乐区，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随时准备缩回壳里的小动物。王淑芬低着头，步伐匆匆，只想尽快穿过这片属于别人的热闹，寻一个角落安静待着。
就是现在！
林晓燕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灵魂深处翻涌的酸楚和激动，从塑料小马上哧溜滑下来。小小的红色皮球，在她手里像个烫手又必须抓住的宝贝。她迈开穿着小皮鞋的脚，朝着沙坑另一头跑去，脚步带着幼儿特有的、略显笨拙的急促。
“哎呀！”一声稚气的惊呼响起。林晓燕“不小心”绊了一下，手里的皮球脱手而出，滴溜溜地滚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停在李川那双沾着灰土的旧塑料凉鞋前面。
沙坑里细微的声响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李川被突然滚到脚边的彩色皮球惊得浑身一颤，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地就想往母亲身后缩。他抬起眼，乌黑的瞳仁里映出一个穿着漂亮裙子、像商店橱窗里精致娃娃般的小女孩，正站在几步外，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那眼神干净又明亮，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别人眼中见过的、毫不掩饰的热切。
害怕。这是李川的第一感觉。他几乎要立刻转身抱住母亲的腿。但那一抹明亮的色彩，还有小女孩脸上因为奔跑而泛起的红晕，又奇异地勾住了他一丝微弱的好奇。他僵在原地，小小的眉头困惑地皱起，看看脚边的球，又看看几步外那个闪闪发光的小姐姐。
王淑芬也停下了脚步，眉头拧得更紧。她下意识地将李川往自己身后又带了带，浑浊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林晓燕身上扫过，带着底层生活磨砺出的、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本能警惕和疏离。这小女孩太干净、太鲜亮了，和她、和她的孩子，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想拉着李川绕开。
“小弟弟！”一个清脆、带着点奶气的嗓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一点点的请求，“那是我的球球！能帮我捡一下吗？”
林晓燕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所有三岁孩子一样天真无害，甚至还带上了点微喘的鼻音。她甚至往前又蹭了一小步，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歪着头，脸上绽开一个努力挤出来的、自认为最灿烂无邪的笑容。天知道，她此刻内心翻腾得如同煮沸的开水，前世今生巨大的洪流几乎要将她冲垮——眼前这个瑟瑟缩缩、营养不良的小豆丁，就是未来那个被生活压垮、在泥泞中挣扎沉沦的自己！
李川被那清亮的声音和笑容晃了一下。他怯怯地看了一眼母亲紧绷的下颌线，又低头看了看那个鲜艳的皮球。一种模糊的、想回应这份“善意”的冲动，极其微弱地压过了恐惧。他犹豫了几秒钟，终于慢慢地、试探性地弯下腰，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那个对他而言有点大的皮球。塑料皮球表面光滑微凉，沾染着细小的沙粒。
他捧着球，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步一步挪到林晓燕面前，小胳膊努力往前一递。动作笨拙又带着点难得的勇气。
“给…给你。”声音细若蚊蚋，含糊不清，带着属于两岁幼儿的奶气。
“谢谢你！小弟弟你真好！”林晓燕立刻用高八度的、充满喜悦的语调回应，迅速伸手接过了球。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李川的手背。那一刹那的触感——温热、稚嫩、带着沙粒的粗糙——像一道无声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劈进了林晓燕的灵魂深处！
前世零碎而痛苦的记忆碎片猛地翻搅起来：冰冷潮湿的出租屋地板上，同样属于李川的手，骨节嶙峋，沾满污垢，绝望地抠抓着地面；廉价劣质酒瓶滑脱，玻璃碎片划破掌心，鲜血混着酒液滴落……那些属于“李川”的、被生活反复蹂躏的痛楚，隔着时空的洪流，通过指尖这微弱的、带着生命温度的连接，汹涌地传递过来。
林晓燕只觉得一股又酸又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鼻尖瞬间发酸，握着皮球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死死压住了喉咙口的哽咽和眼底翻腾的热意。不能露馅！她用力闭了一下眼再睁开，脸上的笑容堆得更高，甚至刻意带上了点属于小孩子的得意洋洋，仿佛只是单纯为拿回了心爱的玩具而开心。
“我叫晓燕！”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清脆活泼，像只欢快的小鸟，“你叫什么名字呀？”
王淑芬一首紧紧盯着眼前这一幕。看到儿子真的去捡了球，还给那个一看就家境极好的小女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往前又挪了小半步，几乎贴到了李川身后，枯瘦的手搭在儿子瘦弱的肩膀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守护和戒备。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审视，像在评估一场未知的风险。这小女孩太热情了，热情得让她本能地不安。但对方确实只是个三西岁的小丫头，粉雕玉琢，眼神清亮，实在看不出什么恶意。她紧绷的嘴角略微松动了一丝丝，只是身体依旧像一张拉满的弓。
李川被母亲的手按着，又听到小姐姐的问话，小小的身体再次紧张起来。他下意识地往母亲腿边缩了缩，小脑袋垂得更低，眼睛只敢盯着自己沾了沙子的凉鞋尖。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极其含混、几乎难以辨认的音节：
“…川…李川…”
“李川？”林晓燕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符合孩童身份的惊喜，“好好听的名字呀！”
这两个字，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是她！真的是他！那个刻在她灵魂深处的名字，那个她跨越时空、背负着巨大秘密也要守护的人，此刻就站在她面前，用稚嫩的童音怯生生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巨大的震动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灵魂深处传来无声的轰鸣。她必须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用指甲嵌入皮肉的微小痛楚，才能勉强维持住脸上那副“天真烂漫”的表情面具。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甚至带上了一点央求的意味。她把那个红色的皮球，轻轻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朝着李川的方向推了过去。小小的皮球在沙地上滚出一道浅浅的轨迹，停在李川的脚边。
“李川，”她叫着这个名字，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在分享一个最棒的游戏点子，“我们一起玩球好不好？你扔给我，我再扔给你！”
李川愣住了。他低头看看脚边那个鲜艳的皮球，又抬头看看林晓燕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一起玩？他几乎没有和除了母亲以外的任何人“一起玩”过。在红星厂那个破败拥挤的家属院里，其他孩子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点疏离，他也习惯了躲在角落。玩球？这个念头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带着一点点奇异的吸引力。
他下意识地扭头，寻求母亲的意见，小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王淑芬的眉头又拧了起来。玩球？和这个陌生的小女孩？她本能地想要拒绝。这太突兀了，也太不合常理。她们不属于这里，也不该和这样的孩子扯上关系。她搭在李川肩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嘴唇动了动，就要开口。
“阿姨——”林晓燕敏锐地捕捉到了王淑芬的迟疑和即将出口的拒绝。她立刻仰起小脸，使出浑身解数，用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王淑芬，长长的睫毛扑闪着，脸上堆满了最纯粹、最无辜的恳求，声音也拖得又软又糯，“让李川和我玩一会儿球球嘛！就一小会儿！好不好嘛？”
这撒娇的腔调，这充满期盼的眼神，完全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想要个玩伴的富家小女孩该有的模样。林晓燕心里唾弃着自己此刻的“演技”，但为了那一点点靠近的机会，她必须演下去。
王淑芬看着眼前这张精致、写满期待的小脸，再看看儿子眼中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终究是咽了下去。罢了。一个球而己，又是这么小的孩子，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么？她紧绷的脊背似乎放松了极其微小的一寸，那拉满的弓弦稍稍松了劲。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再强硬地把儿子往后拉，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身体依旧像一堵沉默而警惕的墙，紧贴在李川身后，目光牢牢锁在两个小小的身影上。这己经是她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默许。
李川得到了母亲沉默的许可，或者说，是没有明确的反对。他迟疑地、慢慢地再次弯下腰，伸出小手，抓住了那个红色的皮球。塑料球的表面在阳光下有点滑，他小小的手指用了点力气才抓稳。他抬起头，看向几步外的林晓燕。
林晓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一点距离，脸上扬起大大的鼓励的笑容，张开小小的手臂：“扔过来！李川，扔给我！”
李川吸了一口气，小胳膊笨拙地用力一抡。皮球没有如预期般高高飞起，只是软绵绵地、歪歪扭扭地滚了出去，在沙地上拖出一条短短的、毫无力道的轨迹，滚到离林晓燕还有一尺多远的地方，就彻底不动了。
林晓燕差点笑出声，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带着巨大酸楚的、近乎怜爱的情绪。她连忙小跑上前，蹲下身，一把捞起那个沾满沙粒的皮球。动作间，她长长的睫毛低垂，飞快地掩饰住眼底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心疼、怀念、还有那沉甸甸的使命感。
“看我的！”她故意用欢快的语调掩饰着内心的波澜，学着李川的样子，也用力把球推了出去。她的动作显然比两岁的李川协调有力得多，皮球划出一道低低的弧线，准确地滚到了李川的脚边。
李川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这次他没有犹豫太久，再次弯腰捡起球，朝着林晓燕的方向，更用力地推了出去。球滚动的距离果然远了一点点。
就这样，一个极其缓慢、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滑稽的“传球”游戏，在城南公园这个不起眼的沙坑边缘开始了。红色的皮球在滚烫的沙地上笨拙地来回滚动，轨迹歪歪扭扭，时远时近。没有欢呼，没有奔跑，只有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穿着粉裙，精致得像个小公主，一个穿着旧背心，瘦弱得像颗豆芽菜，隔着几步沙地，沉默而专注地推着、接着那个球。
阳光炙烤着沙地，蒸腾起热烘烘的气息。王淑芬沉默地站在李川身后一步之遥，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两个孩子。汗水顺着她额角细密的皱纹滑下，她也只是抬手用袖子随意抹去。她的眼神复杂，警惕并未完全褪去，但看着儿子那难得专注、甚至偶尔因为球滚得稍远而微微前倾身体的小小背影，紧绷的嘴角似乎又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林晓燕再次蹲下身，去接李川推过来的一个有点偏的球。指尖触碰到球体粗糙的塑料表面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李川因为用力而微微前倾的身体，和他那只伸出来的、小小的、沾着沙土的手。距离很近。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捡起球推回去。而是故意放慢了动作，小手在沙地上摸索着球，然后，借着捡球的动作，她的指尖，极其“自然”地、轻轻地触碰到了李川还没来得及完全缩回去的小手指。
那一瞬间的触感，比刚才接球时更清晰、更首接！
温热、柔软、带着属于幼童特有的那种毫无防备的稚嫩。指尖传来的微小的、真实的温度，像一道微弱却无法忽视的电流，瞬间穿透了林晓燕精心构筑的所有伪装，狠狠地、毫无缓冲地击中了她的灵魂！
“轰——！”
无声的巨响在脑海中炸开。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灵魂层面的剧烈震颤。前世今生，两个“李川”的身影在这一刻猛烈地重叠又撕裂！
她仿佛同时看到了眼前这双带着沙粒、温热而充满生机的小手，和前世记忆里那双在绝望深渊中徒劳抓握、最终归于冰冷僵硬的、属于成年李川的手。巨大的悲恸和一种近乎赎罪般的酸楚感排山倒海般袭来，冲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用那点锐利的刺痛强迫自己清醒，才没有当场失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沙坑的喧闹，远处孩童的嬉笑，头顶麻雀的啾鸣，甚至灼热的阳光，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唯有指尖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温热触感，像烙印一样清晰。
林晓燕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本能，飞快地缩回了手，一把抓起皮球，掩饰般地用力推了出去。动作因为心绪的剧烈起伏而显得有些急促，球滚得比之前远了不少。
“该你了！李川！”她的声音比刚才尖细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脸上的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
李川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刚才那短暂触碰背后的惊涛骇浪。他只是看到球滚远了，迈开小腿，噔噔噔地跑过去追球。小小的背影在沙地上拖出一道摇晃的影子，带着一种属于幼童的、笨拙的活力。
王淑芬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敏锐地捕捉到了林晓燕那一瞬间的僵硬和声音的细微变化。她浑浊的眼睛眯了眯，搭在李川肩上的手下意识地又收紧了些，刚刚松懈一丝的警惕瞬间重新拉满，像绷紧的弓弦。她往前踏了半步，几乎将李川整个护在自己投下的阴影里，眼神锐利地再次射向林晓燕，带着无声的质问：这小女孩刚才怎么了？
林晓燕的心猛地一沉。糟了！刚才的失态被捕捉到了！她强迫自己迎上王淑芬那审视的目光，努力扯出一个更夸张、更无辜的笑容，甚至故意歪了歪头，眨巴着大眼睛，仿佛在问“阿姨你怎么了？”，心里却警铃大作。
就在这时，一首坐在长椅上摇着蒲扇、默默关注着这边的张阿姨站起身，走了过来。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打破了这微妙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晓燕小姐，”张阿姨的声音慈祥又带着点长辈的提醒，“玩了好一会儿了，太阳大，该去喝点水歇歇了。”她走到林晓燕身边，很自然地牵起她的小手，又对着王淑芬和李川客气地点点头，“打扰你们了。”
林晓燕立刻意识到这是张阿姨在给她台阶下。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立刻顺着张阿姨的话，仰起小脸，对着李川和王淑芬露出一个甜甜的、带着点“玩累了”的表情：“李川，阿姨，我要去喝水啦！下次再一起玩哦！”说完，还很“依依不舍”地对着李川挥了挥小爪子。
李川刚把那个滚远的皮球捡回来，抱在怀里，听到林晓燕的话，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失落，抱着球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向母亲。
王淑芬紧绷的脸色在张阿姨出面后，终于缓和了些许。她没说话，只是对着张阿姨和林晓燕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了李川的胳膊，低声说：“川儿，过来。”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晓燕被张阿姨牵着，转身离开沙坑。走出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午后的阳光将李川瘦小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滚烫的沙地上。他抱着那个红色的皮球，还呆呆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小脸上残留着刚才游戏时的一点懵懂的专注和此刻的茫然。王淑芬站在他身边，一只手紧紧牵着他，另一只手抬起，有些粗糙的指节替他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汗。她的侧脸在逆光中显得轮廓分明，依旧是那副饱经风霜、充满警惕的样子，但低头看儿子的那一瞬间，浑浊的眼底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林晓燕迅速扭回头，小手紧紧攥着张阿姨的食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李川皮肤那一点微弱的温热，像一个小小的烙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却又奇异地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小希望所填满。
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尽管笨拙，尽管惊险，尽管前方依旧迷雾重重。但那指尖真实的触感告诉她，这一切，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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