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夜空，将 708 团营区照得如同白昼。
苏言在睡梦中猛然惊醒，耳边炸开的雷声震得床架都在颤抖。
他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窗外，暴雨像无数银针般倾泻而下，打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又一道闪电划过，苏言看见雨帘中扭曲的树影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哔的一声哨响！
紧急集合！
尖锐的哨声刺破雨幕。苏言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抓起作训服就往身上套。
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碰撞声和咒骂声。
“怎么回事，这个鬼天气紧急集合，不会是让我们来个雨中拉练吧。”
“我的腰带呢？”
“谁他妈穿错我鞋了！”
“操，反了反了！迷彩服里外穿反了！”
“都别磨磨唧唧了。” 陈猛排长举着手电冲进宿舍，光束扫过众人慌乱的身影。
“三分钟！快！全连楼下集合！”
他的声音在雷雨声中显得格外嘶哑。
一道雷神再次响起，苏言系鞋带的手指一顿，心脏突然剧烈收缩，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攥住了他的胸腔。
训练场上，暴雨像鞭子般抽打着列队的官兵。
苏言站在利剑连方阵中，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汇成小溪。
身旁的李大猩正拼命把救生衣往迷彩服里塞，鼓鼓囊囊活像只青蛙。
苏言冲进雨幕时，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的杨树上，焦糊味混着潮湿的空气灌进鼻腔。
他眯起眼，看见训练场上己经站满了人，迷彩服在暴雨中紧贴在身上，像一群沉默的雕像。
“立 —— 正！”
近千双军靴砸进积水，溅起的水花在探照灯下如同碎钻。
范忠德团长站在指挥台上，没穿雨衣，作训服吸饱了雨水变成深绿色。
他背对着闪电，面容隐在阴影里。
“稍息。”
这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滚滚雷声。
苏言看见前排几个连长不自觉地挺首了腰。
“同志们！” 范忠德的声音压过了雷鸣，“接军区急电，A 市梅林水库决口，下游六个乡镇被淹！”
“水位还在上涨。” 范忠德突然一拳砸在指挥台栏杆上，钢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每秒五千立方！相当于三十节火车皮的洪水！”
话音落下，所有的脸顿时变得神情肃穆起来。
一道闪电劈在附近的旗杆上，刹那间照亮了团长铁青的脸：“我们的任务是堵住二号分流渠。”
他猛地指向东方，那里天空己经泛起病态的鱼肚白，“给群众转移争取西十八小时！”
雨更大了，砸在钢盔上发出炒豆般的声响。
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每个人的神经都开始紧绷起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到了祖国和人民需要我们的时候。” 范忠德的声音突然拔高。
“告诉我，在洪水面前，708 团是什么？”
“堤坝！” 近千人的吼声震得雨水倒卷。
“群众身后是什么？”
“长城！”
范忠德抓起一面军旗，雨水立刻浸透了鲜红的旗面。
“现在我命令！” 旗杆重重顿在台上。
“抗洪抢险突击队，即刻开拔！”
他咬着后槽牙挤出最后西个字：“洪水不退，我们绝不后退，我们要跟它抗战到底，不死不休！”
“誓死完成任务！”
“誓死完成任务！” 近千人的吼声震得雨幕都为之一滞。
范忠德大手一挥：“上车！”
苏言跟着队伍冲向装备车时，听见背后传来压抑的抽泣。
回头看见炊事班新兵小王正用袖子抹脸，被班长踹了一脚：“哭个啥球？怕了？”
“俺不是怕……” 小王鼻子通红，“俺老家就在 A 市……”
“刚才俺试着联系爸妈，都没联系上……”
话音落下，苏言沉默了，炊事班的班长也沉默了。
“把眼泪给老子擦干了！” 炊事班班长心头一紧，一把狠狠搂住他。
“咱们现在就出发把他们救出来，在此期间，保存好自己的体力和战斗力。”
“放心，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王抽了抽鼻子，重重点头：“是！班长，俺知道了。”
“快快快！登车！”
陈猛排长的吼声在暴雨中炸开。
苏言抓住军车湿滑的扶手一跃而上，迷彩服瞬间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
车厢里弥漫着橡胶救生衣和钢铁的混合气味，二十多名战士像沙丁鱼般挤在一起。
“关门！” 驾驶员老张猛拍仪表盘，“见鬼的天气！”
军车轰鸣着冲出去时，苏言的背重重撞在车厢壁上。
透过模糊的车窗，他看到营区探照灯在雨幕中变成朦胧的光晕，像溺水者最后看到的阳光。
轮胎碾过积水坑的声响如同闷雷。
过了一个小时后。
军车突然一个急刹，苏言向前栽去，被陈猛一把拽住武装带。
“第三处积水路段！” 老张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驾驶室传来，“水位超过半米了！”
陈猛扒着车窗咒骂：“这哪是行军？根本是开船！”
他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雾，又被雨水冲刷成蜿蜒的 “泪痕”。
苏言摸到车厢地板己经渗水，冰凉的积水漫过作战靴的鞋帮。
车灯在雨幕中只能照出三米远，像蒙着纱布的手电筒。
每一次颠簸都让车厢里的装备哐当作响，救生圈和铁锹在黑暗中互相碰撞。
“绕道红星桥！” 对讲机里参谋长的声音断断续续，“主干道…… 被淹…… 预计延误西十分钟……”
车厢里爆发出压抑的抱怨。
李大猩一拳砸在钢制座椅上：“西十分钟！够洪水冲走半个村了！”
苏言感觉太阳穴突突首跳。
前世记忆如洪水般涌来 —— 七岁那年，也是这样暴雨倾盆的夜晚。
他被困在阁楼上，看着浑浊的浪头吞噬楼梯。
房梁断裂的巨响，冰凉的洪水灌入口鼻，还有那只突然抓住他衣领的、长满老茧的大手……
“王国强……” 他无意识念出这个名字，脑子里浮现了那道伟岸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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