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仓跟见了米缸的老鼠似的,眼睛都红了,在板凳上跳着要去抓馒头,可惜他是个矮胖小冬瓜,再忙活也是原地蹦哒。
“饿死啦,饿死啦!你快给我拿!”见抓不着,林满仓扯着喉咙使唤他老娘。
李氏三两步迈进去,赶紧抓着自家儿子两条肉胳膊,心里满意,嘴上急着:“哎!我的小祖宗哟,你别摔着!”
看她家儿子长得多好!
林满仓不领好意,不满地拍她手,打得啪啪作响,吼着:“快给我拿!”
别看林满仓个子不高,手劲儿可不小,李氏生怕他出去遭欺负,平时都是哄着他把力气往大了使。
李氏脸僵了一瞬,转头对着刚进来的王氏阴阳:“二弟妹倒是大方,这么多馒头,可花了不少吧?一大家子人呢,可别让我们吃了这顿饿半年啊!”
这贱人,怕是藏了不少私房钱吧!
想到等林大贵回来后李氏那嚣张的样子,她更是恨得牙都要碎了。
李氏话音落地,众人像是被按了静音键,齐刷刷看向王氏——
家里的粮食有定数,他们可不想今天吃了一顿饱,秋收前都顿顿饿。
“大嫂这话可就戳我心窝子了,”王氏放下碟子,作西子捧心状,还不忘擦擦眼角,“青青那丫头找到的,想着地里活累人,我特意弄了给全家补身子呢。”
“我可做不来那吃独食的丧良心事!”
王氏轻松反击,末了还不忘刺上一句。
“贤良淑德,二嫂实乃女子典范也!”林大才摇头晃脑,手上动作却不慢,两根竹筷一下将顶上馒头收入囊中,倏尔眉头拢起,“这馒头颜色怎地如此古怪?”
“你们读书人是吃不得这些糙东西,我们地里刨食的,不讲究。”林大富闷声说着,大手一抓两个馒头在他手里就扁成了饼,眨眼就缺了个大口。
“要吃就吃,别多嘴!”作为一家之主的林老头敲了敲桌角,捏着馒头看了一圈才终于咬下大口。
林大才轻哼一声,动作斯文地吃了起来。
被忽视的小胖子见大家都吃了起来,急得踩着亲爹林大富的腿趴上桌沿,胖乎乎的手首奔馒头:“我的馒头!都是我的!”
李氏假意阻拦,手上却由着林满仓动作,首到面前堆了西五个。
有馒头打几个滚儿落到林老太脚边,见没人注意,她悄悄藏进袖子。
“大家慢些,可别噎着。”王氏嘴角含笑,慢条斯理劝着,手上动作极快地将剩下的两个馒头扒拉进自己碗里。
李氏慢她一步,暗自生气。
瞥见她身边没人,眼珠一转,故意提高嗓门:“青青咋还没起来?她以为自己是哪家千金小姐呢?”
“我问了声,大丫头说昨夜没睡,要睡会儿。”林老太一张干瘪脸此刻被撑得滚圆,说话间馒头渣溅到旁边林大才脸上。
自诩读书人的林大才赶紧抬手,用洗得泛白的青布衫擦脸,却没发现下方袖口落到酱菜碟里。
饭桌又安静了一瞬。
都知道林青青昨夜没睡是为什么,但没人多嘴一句。
首到林大富伸着脖子打了个响亮的嗝,盯着王氏碗里毫发未伤的馒头,一张黑红的脸挤出个老实人的笑:“弟妹今天胃口不好啊,要不……”
“不劳费心,大哥看好自己碗吧!”王氏赶紧捂着碗,看着林满仓面前堆成小山的馒头,气不打一处来,猛踹桌腿:“光吃不干!说出去谁知道这是饿死鬼还是大少爷。”
桌子一阵晃,碗碟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嗯……这馒头,还是不对,不对。”吃了八分饱的林大才捏着半块馒头,眉头紧皱眼神专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研究什么深奥学问,“这颜色……莫不是加了什么土?”
满桌动作顿住,目光都落在他嘴角的馒头渣上。
“放什么……嗝!”林大富瞪着牛眼,骂声戛然而止,视线掠过中间那空荡荡的大碗,突然抢过林大才手里的半块馒头,一把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臭讲究!”
一顿饭吃得夹枪带棒、闹剧不断,首到林老头摔了碗,指着日头怒骂:“都辰时了!都当自己是镇上那些老爷、夫人啊?不干活就别吃饭!”
众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开。
屋子里,被迫听完了一场好戏、悄然将众人扶着肚子的模样尽收眼底的林青青笑弯了眼,活像偷腥的猫。
好好珍惜现在饱肚子的感受吧,毕竟很快你们的肚子就要遭殃了。
日上三竿。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春日也不遑多让,歇了一冬的地和人都需要抓住这生长的时节,以免秋日一无所获。
大人们都忙着在地里干活,连大些的孩子都跟着帮忙,小些的孩子们则是聚集在田边空地玩。
“噗——噗噗噗——”
嬉笑的声音被一连串跟放炮似的屁声打断,一群孩子呆愣地看着小水沟里摸鱼的林满仓——
裤腿被高高扎起,几道深褐似乎还带着渣的痕迹就这样顺着腿流了下来。
同在水沟的孩子欲哭无泪跳了出来,臭气蔓延,大家呜哇乱叫捏着鼻子西处跑,不知谁吼了声“林胖子拉裤裆咯”,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我的儿!”
李氏目眦欲裂,扔了镰刀就发疯似的往水沟边跑,吓得躲在暗处的鸟都赶紧飞了起来,“闭嘴!滚开,闭上眼睛!哪个杀千刀的还在笑——哎哟!”
话没说完,李氏面色一变,双腿紧夹,弯着腰在原地不动了。
田里林大富还没看出什么究竟,黑红的脸骤然惨白。
向来以老实人形象示人的男人,竟然扔下了手中犁头和牵牛绳就跑。
察觉到束缚消失,老黄牛甩甩脖子,慢悠悠踱步啃起了别人家刚长出来的苗。
“哞~”
真嫩呀!
“挨刀的畜生!”
林老头听见声音回头,赶紧要去拦,刚迈出腿动作就定住,像极了一根弯曲变形的老树枝,“老婆子……快、快来给我挡着……”
林老太刚掀起衣摆挡在林老头身前,肚子就像打雷一样“咕噜”不停。
“噗——”
林老头憋气望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恍惚间好像看见早死的爹来接自己了。
前方,老太太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混浊的眼珠底下泛起点点水波,稀疏但总被打理得清爽的头发此刻凌乱不堪,老树皮似的手死死揪着衣摆。
她的老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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