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月看着他倔强的脸敢和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的眼。
她眼中的杀意，已经彻底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同时还有一丝……失望。
“苏沐。”
她缓缓开口。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苏沐依旧死死拉着她的衣袖，没有松手。
“弟子……知道。”
“不，你不知道。”
柳清月摇了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这个人，是想将你卖掉的生父。”
“他视你为货物，而非亲子。”
“此等人渣，禽兽不如。”
“这便是世俗间所说的……”
“愚孝么？”
愚孝！
苏沐猛地一怔。
额头之上，瞬间划过几道清晰的黑线。
师尊……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他哭笑不得，连忙开口解释。
“师尊，您误会了！”
柳清月秀眉微蹙，显然不信。
“误会？”
“你说，为师误会了什么？”
苏沐深组织了一下语言。
“弟子阻拦师尊，并非是为了他。”
“苏长坡……他……”
苏沐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如何，弟子并不在乎。”
“弟子的这条命，是娘亲豁出去才保住的，与他无关。”
“他日若有机会，弟子自会亲手与他，了结这段孽缘。”
这番话，倒是让柳清月眼中的冷意，稍稍褪去几分。
她看得出，苏沐说的是真心话。
其中，没有半分虚假。
“那你……”
她更加不解了。
苏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无奈。
“师尊，弟子在乎的，是我娘。”
“您想，若您今日真的出手，以雷霆之势，惩戒了我……所谓的父亲。”
“此事传扬出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娘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凡间女子，她如何能承受得住这等污名？”
苏沐的声音，越说越低。
到最后，已是带上了颤抖。
他松开了柳清月的衣袖。
然后。
在柳清月震惊的目光中。
双膝一软。
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弟子不孝，让师尊为弟子忧心。”
“但恳请师尊，念在弟子一片赤诚，暂且……放过他。”
“弟子的家事，弟子日后，定会亲自解决，绝不假手于人，也绝不会，污了师尊您的手！”
一番话，掷地有声。
柳清月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人言可畏。
这四个字，对她们这等修士而言，或许无足轻重。
但对一个凡人女子来说，却足以致命。
半晌。
柳清月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
“唉……”
“是为师……考虑不周了。”
“起来吧。”
苏沐没有动。
依旧，跪在那里。
柳清月眉头一挑。
“怎么？”
“还要为师，亲自扶你起来不成？”
苏沐这才身子一颤，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弟子……不敢。”
柳清月看着他站好，才缓缓点了点头。
她踱步到小院的石凳旁，坐了下来。
恐怖的威压，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么……”
柳清月抬眸，看向苏沐。
“你今后，有何打算？”
苏沐心中一凛。
“弟子……”
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柳清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淡淡地说道。
“为师问的，是你这身份。”
“林修远。”
她念出这三个字。
“你准备，一直用下去么？”
苏沐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
“是。”
柳清月眼中有些意外。
“为何？”
“你既已拜入我门下，有为师护着你，身份之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为何，还要顶着一个假名？”
苏沐摇了摇头。
“师尊。”
“这是弟子，答应过他的事。”
“他赠我新生，我承他因果。”
“十年之约，千两白银。”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柳清月闻言，又是长长一叹。
她看着苏沐，眼神越发复杂。
“你这孩子……”
“重情，重义，也……重诺。”
“这本是好事。”
她话锋一转。
“可是，你想过没有？”
“以你的天赋，以你的修行速度，用不了多久，林修远这个名字，便会响彻整个清元宗。”
“甚至，将来，会响彻整个九玄天！”
“届时，人人皆知，我柳清月座下，有一位绝世天才，名为林修远。”
“都将冠于林修远之名下。”
她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这，岂不是徒为他人，做了嫁衣？”
“你甘心吗？”
她死死地盯着苏沐的眼睛。
然而。
她失望了。
苏沐的眼神，平静得像是一汪古井。
没有半分波澜。
他甚至，还淡淡地，笑了笑。
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通透。
“师尊。”
“您说的这些，弟子明白。”
“但是……”
他迎着柳清月的目光，不闪不避。
“能闯出这些名声，不正是对我实力的认可么？”
柳清月一愣。
苏沐继续说道。
“世人称赞的，是能在半月内炼气九层，两月筑基的人。”
“是能画出高阶雷符，能斩杀陈长生的人。”
“他们称赞的，是这些事迹，是这背后的实力。”
“至于，拥有这份实力的人，究竟是叫林修远，还是叫苏沐……”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又有什么所谓呢？”
“名声，不过是浮云。”
“称呼，不过是代号。”
“只要这份实力，真真切切地，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轰！
这一番话。
在柳清月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她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将他清秀的轮廓，勾勒得有些不真切。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可他说出的话，却充满了，连许多活了数百年的老怪物，都未必能有的……禅意。
柳清月，彻底失神了。
实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名声，只是实力的附庸。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活了这么多年，难道不懂么？
她懂。
可是……
又有几人，能真正地，看破，放下？
她自己，都做不到。
可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却做到了。
而且，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半晌。
柳清月，终于回过神来。
她看着苏沐，眼神，怪异到了极点。
她缓缓站起身。
一步一步，走到苏沐面前。
苏沐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师……师尊？”
柳清月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了一双，白皙如玉的纤手。
然后。
在苏沐错愕的目光中。
一左一右。
捏住了他脸颊两侧，尚带着婴儿肥的。
还……轻轻地，往外拉了拉。
“唔……”
苏沐的脸，瞬间被拉成了奇怪的形状。
柳清月左看看，右看看。
秀眉，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奇怪了……”
她喃喃自语。
“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从一个十五岁的小娃娃嘴里，能说出来的。”
“你这小脑袋瓜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她松开手，又忍不住，伸手在苏沐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动作，亲昵又自然。
“说！”
“你老实交代！”
柳清月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要不是为师能感觉到，你体内的气息纯净，神魂未变……”
“我都要以为，你是不是被哪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给夺舍了！”
苏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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