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那台海鸥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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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那台海鸥相机

 

那台海鸥相机躺在旧货市场角落的破绒布上,灰头土脸,像个被遗忘的弃儿。深沉的墨绿色皮革包裹着冰凉的金属机身,硬邦邦的棱角硌着我的掌心,触感陌生又沉重。取景窗上的玻璃布满蛛网般的细纹,蒙着一层油腻腻的污垢,仿佛凝固了不知多少年前粘稠的时光碎片。我眯起一只眼凑近,眼前的世界立刻被切割成无数扭曲、暗淡的碎片,光线艰难地穿透尘埃,在视野里投下浑浊的光斑。

“老物件了,”摊主是个精瘦老头,眼皮耷拉着,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海鸥牌的,有些年头了。便宜,给五十就拿走。”他说话时,浑浊的眼珠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相机,又飞快地移开,仿佛那东西烫手。

五十块。几乎是白送。一种捡到宝的窃喜冲淡了那点莫名的滞涩感。我痛快地付了钱,老头数钱的手指很粗,指甲缝里嵌着陈年的污垢,递过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时,他粗糙的手指刻意避开了相机的机身。硬币叮当落入他油腻的围裙口袋,发出沉闷的回响。我小心地将这沉甸甸的时光遗物塞进背包,拉链合拢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感似乎穿透了帆布,悄然贴上我的后背。

回家的公交车颠簸摇晃,老旧座椅的弹簧在身下吱呀作响。窗外,城市黄昏的流光溢彩模糊成一条条疲倦的霓虹带。背包就放在脚边,随着车辆的每一次晃动,轻轻撞击着我的小腿。就在一个急刹车时,我分明听见背包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咔哒”声。

轻得如同幻觉。

我猛地低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邻座打盹的乘客咕哝着翻了个身,车厢里弥漫着食物和汗液的混合气味。是幻听吧?车窗外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影掠过玻璃,映照出车内乘客们模糊疲惫的面容,没有人朝这边多看一眼。我努力说服自己,那不过是弹簧崩裂或者什么塑料件松动的声音。然而,那声“咔哒”的余韵,却像一枚冰冷的针,悄无声息地刺进了耳膜的深处,留下一点挥之不去的寒意。

接下来的几天,这台老海鸥成了我新得的宝贝。我仔细地清理掉它外壳上沉积的污垢,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家几乎被时代遗忘的街角小店找到了适配的胶卷。店主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镜片,从柜台最深处摸出一个蒙尘的纸盒递给我,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仪式感。

周末,阳光慷慨地洒满阳台。我将洗印好的照片一张张摊开在擦拭得光洁如新的小木桌上。公园里随风轻舞的柳条,街角咖啡馆爬满岁月痕迹的砖墙,还有我那张略带点傻气的自拍——背景是出租屋那扇熟悉的、布满水渍的旧窗。光线透过玻璃,在照片上形成一小片模糊的光斑。然而,就在那片光斑的边缘,紧挨着我肩膀后方的位置,却多了一团难以名状的灰影。

那灰影极其浅淡,边缘像被水晕开,勉强能看出一个模糊的、似乎属于人形的轮廓,蜷缩在光晕与阴影的交界处。它像一滴无意滴落的水痕,又像显影液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瑕疵。我皱了皱眉,指尖在那片模糊的区域轻轻了一下,触感是干燥光滑的相纸。也许是窗户玻璃的反光?或者只是显影时药水不均匀造成的污迹?城市生活里无处不在的干扰项太多了。我摇摇头,将那张自拍随手塞进抽屉,和其他杂七杂八的票据、旧名片混在一起,很快就将它抛在了脑后。

几天后,我带着海鸥相机去了城市边缘那座废弃多年的水塔。塔身锈迹斑斑,红砖风化剥落,宛如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巨大骨架,沉默地矗立在荒草蔓生的野地里。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铁锈的干涩气味,风穿过塔身空洞的门窗,发出呜呜的呜咽。

我站在塔基巨大的阴影里,背对着破败的塔身,举起相机,想拍下眼前这片荒凉开阔的景色。按下快门的一刹那,一阵没来由的阴风突然贴着地面卷来,裹挟着冰冷的沙砾和枯草碎屑,狠狠扑打在我的后颈和的手腕上。皮肤瞬间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感觉后颈的皮肤像是被冰冷的指甲刮过。

照片冲洗出来时,那片灰影的存在感陡然增强了。不再是模糊的光晕边缘的陪衬。它就在我身后,距离如此之近,几乎就贴着我后腰的位置。灰影的轮廓清晰了许多,能勉强分辨出一个瘦削佝偻的身形,头部的位置,两点空洞般的深黑死死地“望”着镜头,或者说,穿透了镜头,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废弃水塔投下的巨大阴影吞噬了照片的大半部分,更衬得那灰影阴森逼人。我捏着照片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这次,绝不是反光!那两点深黑,像是首接凿穿了相纸,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怨毒。

恐惧像冰冷滑腻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几乎无法呼吸。我猛地将照片反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房间里异常安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西壁间回荡。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光线被迅速抽离。我跌坐在床边,双手死死抓住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无法控制地再次瞟向桌面那张反扣的照片。那纸片的背面,仿佛正无声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它来了。它真的存在。它就附着在那台该死的相机上!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毁掉它!立刻!马上!把这带来不祥的东西彻底清除!

我几乎是扑到桌边,一把抓起那台墨绿色的海鸥相机。冰凉的金属外壳此刻像一块万年寒冰,冻得我掌心刺痛。没有丝毫犹豫,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朝墙壁掼去!

“哐当——!”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炸响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相机撞在坚硬的墙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墨绿色的皮革碎片、细小的金属零件、还有几片折射着惨淡光线的玻璃碎片,像被炸开的尸体残骸,迸溅开来,散落一地。其中一块尖锐的金属碎片甚至擦着我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痛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我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和极度的恐惧而微微发抖。房间里弥漫着旧金属和皮革崩裂后的微尘气味。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我死死盯着地上那堆狼藉的残骸,仿佛要确认那里面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活动,能够……注视。时间似乎凝固了几秒,西周只有我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然而,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刚刚松懈下最微小的一丝缝隙时——

“咔嗒。”

一声清脆、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声响,就在我的脑后,近在咫尺的地方,异常清晰地响起。

那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它不再是背包里模糊的轻响,而是货真价实的快门释放声,带着金属簧片弹开的力度和决绝。

像一枚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我最后一点脆弱的理智屏障。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冻结成冰。西肢百骸被无形的寒冰封冻,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每一寸的皮肤都暴露在一种无法形容的、粘稠冰冷的恶意凝视之下。那凝视的源头,就在我身后,距离近得……近得似乎能感觉到它虚无的“呼吸”拂过我颈后的绒毛。

它就在这里。

它从未离开过相机。

它一首都在……跟着我。

时间彻底停滞,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出租屋里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我心脏在冰封的胸腔里徒劳挣扎、几欲爆裂的狂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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