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禾静如同生活在一个透明的冰罩里。她坐在第一排最中央的“孤岛”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老师的讲解，同学的私语，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层传来，模糊不清。她的所有感官，所有意志力，都像高度灵敏的雷达，不顾一切地、死死地锁定着教室后方那个遥远的角落。
上官青依旧每天出现。依旧是散漫的姿态，依旧是伏案沉睡。可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寒流，却如同附骨之蛆，无声地弥漫着，无视距离，精准地锁定着她。每一次他轻微的呼吸起伏，每一次椅子的轻微挪动，甚至只是空气的微妙变化，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高度紧绷的神经让她疲惫不堪，眼底的青影越来越重，像两团化不开的浓墨。
她不敢去图书馆，不敢在走廊停留，甚至不敢在课间独自去厕所。林晓晓和陈默成了她形影不离的护卫。林晓晓总是努力说着各种趣事，试图驱散她的阴郁；陈默则沉默地守护在侧，镜片后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他们的存在，像冰天雪地里两簇微弱的篝火，带来一丝可怜的暖意和安全感，却无法真正融化她心底那片被彻底冰封的绝望。
时间在高度警惕和冰冷的恐惧中，缓慢地爬向月底。
月考，如同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
考场是按照上次月考排名分配的。禾静被分在第三考场，一个靠窗的位置。清晨冰冷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冰冷的桌面上。她摊开笔袋，拿出崭新的文具，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个冰冷的阴影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了。李梅老师的话如同沉重的钟声在她心底回响：“只有当你足够强……你才有可能摆脱他……”
试卷发下来。白纸黑字，带着油墨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禾静强迫自己沉入题目。语文，她的强项。熟悉的诗词默写，阅读理解……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思路在紧张中艰难地推进。高度紧绷的精神反而让她进入了一种奇异的专注状态，暂时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时间在笔尖流淌。就在她完成作文，放下笔，准备检查一遍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窗外——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在教学楼对面，实验楼三楼空旷的走廊上。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冰冷的空气和刺眼的阳光。
上官青斜倚着走廊尽头的栏杆。姿态依旧散漫，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冰凉的金属扶手上。深秋清晨的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颀长冷硬的轮廓，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与生俱来的寒气。
他没有看考场这边。他的目光投向楼下空旷的操场，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冷冽质感。
他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猩红的火点，在清冷的晨光中，固执地亮着。一缕极淡的青烟，笔首地袅袅上升，随即被风吹散。
他没有看她。
但禾静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考场内沙沙的书写声，监考老师巡视的脚步声，瞬间变得遥远模糊！整个世界只剩下对面走廊上那道倚栏的身影，和他指间那点如同恶魔之眼般猩红的火光！
他在这里！在她考试的考场对面！像一尊冰冷的、俯瞰全局的哨兵！
那姿态，那位置，那在晨光中明灭的猩红……都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一种冰冷的监视！一种绝对的掌控！
跑得掉么？
那冰冷的魔咒，带着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确认，再次在她死寂的意识里轰然炸响！
笔尖“啪嗒”一声掉在试卷上，滚落到冰冷的桌下。禾静僵首地坐在座位上，脸色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监考老师投来的、带着疑惑的目光。
她猛地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抬起，死死地盯在对面那道身影上。
就在这时。
上官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拖沓感。额前碎发被晨风吹起，露出那双深潭般的眼眸。
目光，穿透冰冷的空气，穿透几十米的距离，穿透考场明亮的玻璃窗——
精准地、毫无偏差地、牢牢地锁定了脸色惨白、僵在座位上的禾静。
那眼神，不再是连廊时的绝对平静。
那是一种……冰冷的审视。像高高在上的神祇，俯视着尘埃里挣扎的蝼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残酷的腥味。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弧度。
然后，在禾静惊恐绝望的注视下，他抬起那只夹着烟的手。
拇指和食指，极其随意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一捻。
“嗤——”
猩红的烟头，连同那截尚未燃尽的烟身，在他指间瞬间被捏得粉碎！
细小的火星和焦黑的烟丝碎屑无声地飘落，被晨风吹散，消失无踪。
仿佛碾碎的，不是一个烟头。
而是她最后一丝挣扎的勇气，和那场试图证明自己的、徒劳的考试。
他看着她，隔着冰冷的空气和绝望的距离。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无声的、冰冷的嘲弄。
仿佛在说：你的挣扎，你的考试，你试图抓住的浮木……
毫无意义。
禾静僵坐在冰冷的考场里，窗外是深秋惨白的阳光。对面实验楼的走廊上，己经空无一人，只留下冰冷的金属栏杆反射着刺眼的光。
可那道冰冷的注视，那碾碎烟头时清晰的“嗤”声，却如同附骨之蛆，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刻进她的耳膜里，更沉入她冰封的骨髓深处。
试卷上的字迹在她眼前扭曲、模糊，像一群黑色的蝌蚪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笔尖滚落在脚边，像一个被遗弃的、无用的符号。监考老师疑惑的目光扫过她惨白的脸，最终停留在她空白的草稿纸上——那里本该有她最后一道大题的演算过程，此刻却只有一片刺目的空白。
大脑一片空白。方才艰难构筑起的解题思路，如同被那冰冷的注石彻底冻结、粉碎。她甚至想不起上一秒自己写下的答案是什么。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思维，越收越紧，勒断了最后一丝理智的弦。
她只能凭着残存的、近乎麻木的本能，颤抖着拿起备用的笔，在答题卡上胡乱地涂画着选择题的选项。笔尖划过纸张，留下凌乱断续的墨痕，如同她此刻混乱濒临崩溃的心绪。
交卷的铃声尖锐地响起，像一道赦令，又像一声丧钟。
禾静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考场的。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走廊里挤满了考完试喧闹的学生，讨论声、对答案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却丝毫无法温暖她冰冷的身体和灵魂。她低着头，只想尽快淹没在人群中，逃离那道可能无处不在的冰冷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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