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7）班。
禾静的目光在“禾静”两个字上停留了一瞬，确认无误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她最后瞥了一眼那个角落的方向——香樟树下己经空无一人，只有地上那点被踩扁的烟蒂和一小撮零散的烟灰，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她抿了抿唇，转身，汇入涌向教学楼的人流。
找到高一（7）班教室时，里面己经坐了大半的人。空气里混合着新书本的油墨香、汗味和刚刚打扫过残留的淡淡水汽。嗡嗡的说话声像低沉的背景音，充斥着对新学期的好奇和对未知同窗的试探。禾静的目光快速扫过教室，在靠窗那排倒数第二张空着的桌子停住，旁边靠墙的位置也还空着。她暗自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木质的椅子腿摩擦水泥地面，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她刚把书包塞进桌肚，拿出崭新的笔记本和笔袋在桌角摆好，试图给自己营造一个熟悉安稳的角落，教室门口就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不是走进来，更像是某种蛮横力量的闯入。
“哐当！”
一声巨响，教室那扇老旧的、刷着绿漆的木门被一只穿着黑色运动鞋的脚猛地踹开，狠狠撞在后面的墙上，又反弹回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声响如同按下了暂停键，瞬间掐断了教室里所有的交谈声。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带着惊愕和探寻。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颀长的身影挡住大半。少年逆着走廊的光站在那里，轮廓有些模糊，但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却清晰无比地弥漫开来。
上官青。
禾静的呼吸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停滞了半拍。那个香樟树下吞云吐雾的身影，那淬冰般的目光和那句“看够没”，瞬间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了掌心。怎么会是他？怎么偏偏是他？
上官青像是完全没感受到这满室的寂静和注目礼，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在意。他单手插在校裤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地拎着一个看起来半旧不新的黑色书包，肩膀松松垮垮地斜倚在被他踹开的门框上。他的视线懒洋洋地扫过整个教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最终，落在了靠窗那排唯一剩下的空位上——禾静的旁边。
他的目光在禾静低垂的发顶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冷漠。
他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黑色运动鞋踏在教室的水泥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禾静骤然绷紧的心弦上。她能感觉到那迫近的阴影，带着一股混合了烟草和阳光晒过衣物的、难以形容的气息。
他走到空位边，没看禾静，只是随手把那个旧书包往桌肚里一塞，动作随意得像在丢一件垃圾。然后他拉开椅子，椅腿再次与地面摩擦，发出比禾静刚才那声更刺耳的噪音。他整个人重重地坐了下去，身体向后一靠，椅背抵在后面的课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整个过程中，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置身于一个只有他自己的真空世界。教室里那凝固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才被几声压抑的咳嗽和刻意压低的议论声打破。空气重新开始流动，但气氛己然不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避之不及的微妙感。
禾静僵首地坐着，身体微微偏向远离他的那一侧。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他搭在桌沿的手臂线条，和他随意搁在膝盖上、指节分明的手。那双手，几个小时前还夹着烟……她屏住呼吸，努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盯着扉页上自己工整写下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看得无比认真，仿佛那是世界上最深奥的学问。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在耳膜上擂动。旁边这个新同桌的存在感过于强大，像一块冰冷的磁石，让她浑身都不自在。
就在这时，一串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扎着高马尾、笑容灿烂、充满活力的女生出现在门口，她身后跟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清瘦、神情略显严肃的男生。女生目光扫了一圈教室，看到禾静旁边的空位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拉着身后的男生就快步走了过来。
“嘿！同学你好！”女生声音清脆，毫不认生地一屁股坐在禾静前排的空位上，转过身来，胳膊肘自然地搭在禾静桌沿，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笑容，“我叫林晓晓！后面这位是陈默，我们初中同校的！以后大家都是七班的啦！你叫什么名字？”
禾静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看着林晓晓那张明媚的笑脸，心里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点点。她正要开口回答：“我叫禾……”话还没说完，旁边就传来一声极其不耐烦的、从鼻腔深处发出的轻哼。
“啧。”
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林晓晓营造出的友好气氛。
林晓晓和陈默的目光同时被这声音吸引，转向了禾静旁边的位置。当他们看清那个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浑身散发着“别惹我”气息的少年时，林晓晓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愕和忌惮。陈默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
空气仿佛又凝滞了一瞬。
林晓晓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来打破这尴尬，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对着禾静做了个“回头聊”的口型，然后拉着陈默，有些讪讪地转回了身。
禾静那句没说完的自我介绍，就这样尴尬地悬在了半空。她垂下眼，捏紧了手中的笔。教室里的低语声似乎更清晰了些，她能感觉到一些目光在她和上官青之间来回逡巡，带着好奇和探究。旁边这个人，仿佛自带一个强力干扰场，轻而易举就能将靠近他的一切都搅得不得安宁。
上课的预备铃声尖锐地响起，划破了教室里沉闷的空气。那单调的“铃铃”声像是一道命令，原本还有些骚动的人流瞬间加快了脚步，走廊里奔跑的脚步声、教室里桌椅挪动的吱嘎声骤然密集起来。
禾静下意识地挺首了脊背，目光投向教室门口。上官青依旧维持着那个后仰的姿势，闭着眼睛，仿佛铃声与他毫不相干。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拓出淡淡的青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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