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渡迷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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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夜渡迷踪

 

黄浦江的夜风卷着潮气灌进粗布对襟衫,苏承芳低头理了理渔夫帽檐,指尖触到布料上未洗净的鱼腥味——这是小周连夜从十六铺码头借来的行头,袖口还沾着半块晒干的鱼鳞。

顾砚之蹲在船尾整理潜水装备,铜制气压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抬头时,帽檐下的眼睛像浸在江水里的墨玉:“船家说这船吃水浅,能蹭着芦苇荡绕到镜渊湖支流。”

小周站在跳板上搓着手,怀表在他掌心撞出轻响:“吴馆长把巡江队支去查走私了,可张宪廷的人耳目多……”他突然住了嘴,月光里,苏承芳正将那方染着墨迹的潮汐表折成小块,塞进贴身的玉坠里。

那是块老坑翡翠,雕着并蒂莲,三年前玉阁被砸时,她藏在房梁上,看那些人用枪托砸碎展柜,独独漏了这枚她从小戴到大的坠子。

“两个小时。”小周的声音发紧,“子时二刻涨潮前必须回来,不然巡江船换班——”

“开船。”顾砚之截断他的话,竹篙一点,旧渔船晃了晃,缓缓滑离码头。

苏承芳扶着船舷坐下,江风掀起她的裤脚,露出小腿上一道淡白的疤——那是十二岁那年,为抢在火舌舔到祖父的修复箱前冲进去,被倒下的檀木柜角划的。

此刻江水漫过船底的声音像极了当年火势蔓延的“噼啪”声,她喉间发紧,伸手按住玉坠。

“在想什么?”顾砚之的声音近在耳畔。

他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潜水服的橡胶味混着淡淡的松烟墨香,“你刚才整理罗盘时,手抖了三次。”

苏承芳一怔。

月光下,他的镜片泛着淡蓝的光,却掩不住眼底的关切。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确实在抖,指尖还残留着地下书库那支钢笔的温度,当时他的手掌按在她唇上,虎口的茧蹭得她鼻尖发痒。

“三年前砸玉阁的人,用的也是驳壳枪。”她听见自己说,“刚才在书库,我闻见了枪油味,和那天一样。”

顾砚之的手指在船板上轻叩两下,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张宪廷上个月刚从德国买了批毛瑟枪,枪油掺了松节油。”他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渗进来,“但我们今晚要找的,是他更想要的东西——镜渊墓里的编钟。”

渔船拐过一道湾,芦苇荡的影子在水面铺成墨色的毯子。

苏承芳望着前方渐宽的江面,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她摸出怀里的罗盘,铜针突然剧烈震颤——不对,这一带没有磁矿,除非……

“突突突——”

引擎声像闷在芦苇丛里的雷。

苏承芳猛地抬头,两艘快艇从左侧芦苇荡里窜出来,船头上的探照灯“唰”地打过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张司令要的东西,你们别想带走!”沙哑的男声混着风声撞进耳朵,是地下书库里那个矮个黑衣人的声音。

顾砚之迅速把她拽进舱底,子弹擦着船舷飞过,“噗”地扎进船板,木屑溅在苏承芳手背上。

她看见快艇船头上架着机关枪,黑衣人甲正端着驳壳枪冷笑,月光照在他脸上,左眉骨有道蜈蚣似的疤——和三年前带头砸玉阁的那个保镖一模一样!

“是他!”苏承芳的指甲掐进顾砚之的胳膊,“三年前烧玉阁的就是他!”

顾砚之的下颌绷成冷硬的线,他扯开潜水服口袋,摸出个铜哨含在嘴里。

“小周留的信号哨,吹三声——”

“砰!”

一颗子弹穿透船帆,碎布片扑簌簌落下来。

苏承芳望着逼近的快艇,突然想起祖父教她修复古玉时说的话:“玉最怕急,可到了要护它的时候,比谁都得快。”她拽过顾砚之的手腕,指向船尾的救生绳:“他们要活的还是死的?”

“活的。”顾砚之的声音像淬了冰,“张宪廷要知道编钟下落。”

“那我们就得让他们以为捞到了尸体。”苏承芳解下玉坠塞进他手里,“拿着这个,沉底后往芦苇荡游,我数到三——”

“老大!船要跑!”矮个黑衣人喊。

机关枪的火舌舔过来,船板“咔”地裂开条缝,江水开始往舱里涌。

苏承芳望着顾砚之镜片后的眼睛,那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却平静得像古玉的光泽。

她突然笑了,伸手拉紧他腰间的救生绳:“顾先生,借你潜水服一用。”

顾砚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救生绳在两人掌心缠了两圈。

快艇的探照灯再次扫过来,苏承芳看见黑衣人甲举起了枪,准星正对着她的心脏。

“跳!”她大喊一声,拽着顾砚之翻身跃向船舷。

江风灌进耳朵,冰凉的江水兜头盖下的瞬间,她听见顾砚之在她耳边说:“承芳,抓紧。”

江水裹着冰锥似的凉意灌进鼻腔,苏承芳本能地攥紧救生绳,耳膜被水压涨得发疼。

顾砚之的手掌始终扣着她手腕,带着她往江底沉——他潜水服里的压缩空气罐在腰间硌出一道印子,却成了最可靠的锚。

头顶传来密集的枪响,气泡混着铅弹擦过发梢,在视野里炸开银星。

“呼气。”顾砚之的唇几乎擦过她耳垂,气泡从他齿间溢出,“用你修玉时屏气的法子。”苏承芳猛地回神——祖父教她补玉纹时总说“气要匀如线香”,此刻她咬着牙把涌到喉头的刺痛咽下去,胸腔里的憋闷竟真缓了几分。

探照灯的白光穿透水面,像把锋利的刀。

顾砚之突然拽着她往斜下方一偏,两人擦着一截沉江的旧船板掠过,船钉刮得潜水服“刺啦”响。

苏承芳瞥见他眉骨被划开道血口,血水在水里散成淡红的雾,心尖跟着一颤——可他的手仍稳得像块老玉,拉着她的方向半点没偏。

“栈桥柱子。”顾砚之的手指在水下点了点。

苏承芳顺着看过去,三根水泥柱从江底拔起,缠着墨绿色的水藻,柱底有个半人高的缺口——是废弃栈桥年久失修,被江水冲塌的排水口。

黑衣人甲的吼声穿透水面传来:“追!活要见人!”快艇的螺旋桨搅得江水翻涌,他们的影子在探照灯里晃成两团模糊的黑。

顾砚之突然松了救生绳。

苏承芳心头一紧,却见他扯下自己的呼吸面罩扣在她脸上,指节重重敲了敲气压表——还剩七分气。

他又指了指栈桥柱子,自己则反手抽出潜水刀,在掌心划出血来,朝着相反方向游去。

“顾砚之!”苏承芳的喊被水泡吞了个干净。

她看着他的血在水里晕开,像朵开得太急的红梅,而探照灯的白光果然追着那抹红偏了方向。

黑衣人乙的声音炸响:“在东边!快!”快艇的轰鸣渐渐远去,她这才猛吸一口气,抓着柱子上的铁链往缺口里钻。

涵洞比想象中更窄。

苏承芳的肩膀卡在水泥壁上,潮湿的青苔蹭得脖子发痒,却不敢出声。

首到顾砚之的手掌贴上她后心,带着体温的推力让她终于挤了进去。

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头顶的栈桥木板偶尔发出“吱呀”轻响,像有人在上面踱步——是黑衣人还在搜索。

“他们要活口,不会炸桥。”顾砚之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温热的吐息拂过她耳后,“但最多撑半柱香。”他背抵着涵洞另一侧的墙,把苏承芳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潮湿的粗布衣服贴在一起,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心跳。

她这才发现他的潜水服右肩被划开道口子,鲜血正顺着胳膊往下淌,在地面积成暗红的小水洼。

“你疯了。”苏承芳的手指颤着去碰他的伤口,却被他反握住按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快得反常,可声音稳得像定盘星:“刚才在水里,你握救生绳的力度变了三次——第一次是害怕,第二次是想起修玉的法子,第三次……”他顿了顿,镜片上蒙着层水雾,“第三次是在想怎么护着我。”

苏承芳的脸烧得厉害。

三年前玉阁被烧时,她抱着修复箱缩在房梁上,听着那些人骂“小丫头片子”;去年在当铺和陆老板斗嘴,对方说“女娃懂什么玉”;可此刻,顾砚之的掌心还留着她刚才握绳时的温度,他说“你在想怎么护着我”——原来被人看懂心意,比捧着块千年古玉还暖。

“等这一切结束。”顾砚之突然低头,鼻尖几乎碰着她发顶,“我想带你去巴黎看真正的文物修复。卢浮宫的修复室有整面墙的显微镜,修复师能把碎成指甲盖的陶片拼回原样……”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怕惊散了这涵洞的寂静,“你补玉的手艺,该让更多人看见。”

苏承芳的喉头发紧。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蹲在火场里捡玉片,邻居王婶叹“这女娃怕要毁了”;想起第一次独立修复汉代玉璧时,顾客拍桌说“女娃手不稳”;可此刻,顾砚之的话像团文火,慢慢煨着她心里那块最硬的冰。

她把脸埋进他颈窝,闻见松烟墨混着血锈的味道,突然觉得,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咔嗒。”

栈桥木板的断裂声像根针,刺破了这方小天地的安宁。

顾砚之猛地抬头,苏承芳也听见了——是皮鞋跟碾过碎木的声响,正往涵洞方向过来。

他迅速扯下外衫,撕成布条缠住伤口,又把苏承芳往更暗的角落推了推。

“憋气。”他的拇指轻轻按在她唇上,另一只手摸向腰间——那里还别着那把带血的潜水刀。

午夜的风突然灌进涵洞,带着远处镜渊湖的潮气。

苏承芳摸了摸贴身的位置——玉坠还在,是顾砚之跳水前塞进她手里的。

她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说的话:“玉这东西,得有人护着,更得有人懂它的魂。”

水面传来细碎的水声,是黑衣人甲乙的脚步声近了。

顾砚之的手指在她手背轻轻敲了三下——那是他们在书库对过的暗号,意思是“准备”。

苏承芳深吸一口气,指尖悄悄扣住他的手腕。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渐渐重叠,像两块久别重逢的古玉,终于找到了彼此的榫卯。

远处镜渊湖的方向,传来夜鸟的啼鸣。

苏承芳望着涵洞外渐沉的月光,突然想起小周借的那身渔夫服还在船上,而他们的防水服,此刻正裹在包袱里,藏在镜渊湖西岸的老槐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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