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泾河新开的水渠在初阳下泛着澄澈的水光。岸土泥块带着昨夜浸饱的露水潮气，被风吹送一丝河底特有的、夹杂着细沙和水草的清冽湿意。空气中飘荡着刚割苇草留下的清新根茎香，与河面上微凉的水汽混成一片舒爽的味道。
一队运盐的牛车陷在松软的渠边淤滩上，轮轴深陷，车夫和仆役正喊着号子推车，车轮搅起的泥浆散发出肥沃淤泥的气味，混着岸边新翻泥土的微腥。嬴萦站在稍高的坡道上，枣红色窄袖胡服映着晨光，她正翻着盐引账册核算条目，几缕发丝滑落颊边，目光专注锐利。
就在这时，几声惊叫吸引了她的注意。只见一名推车的仆役踉跄后退，指着翻倒的车尾处，脸色有些发白：“蛇！金……金线蛇！”
陈垣己闻声赶到。倒地的盐包裂开大口子，雪白的盐粒混杂着湿土泥浆铺了一地。就在泥浆与盐粒交界处，露出了运盐人的小半条腿脚——裤腿和草鞋都被泥污了。但令仆役惊叫的，并非死者，而是死者裤脚与腿脚部位显露出来的东西——一层极其纤细、在晨光下闪烁着变幻流动七彩光泽的网状织物！
那不是寻常布帛，其丝缕之细密，远超桑麻罗绢。网状织物如同冰蚕吐露、巧匠织就的天衣，将整条腿连同未被覆盖的一小部分脚背，都严严实实地覆盖在内！网格细密、精巧得令人叹为观止，每一根丝线似乎都经过了千锤百炼，折射出的虹彩，在清冷的晨光中如同凝结的冰晶梦幻。更奇特的是脚踝与关节处的编织走向——金网在此处并非平铺，而是依照人体结构变化，转折处竟巧妙编织出振翅凤鸟的抽象纹路！那纹路由细密的回旋金丝构成，线条流畅利落，带着一种远古图腾的肃穆与威仪。
嬴萦的视线也立刻被那奇异的金网吸引。她迅速合拢账册，蹲下身来。她没有立刻去触碰那金网，而是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精巧的银簪。银簪末端尖锐如针。她屈起指节，以簪尾极其细锐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金网的一根边缘线头。
簪尖甫一触及那细若发丝的金线——“嗡……”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金属震鸣，从簪身清晰地传递到她握着簪尾的手指指腹上！如同琴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个空灵的音符，在空气中留下短暂的余韵。
她迅速撤回银簪，纤细的指腹在刚才震鸣处轻轻捻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味那短促震动的质感，眼神锐利：“不是寻常丝线，是金丝。不…是比精金抽丝更细更韧的东西。丝线表面带着金属特有的冷感，但韧度惊人，非钢非铁能比。遇水不沉，触盐不蚀。”她抬头看向陈垣，“其工巧与韧性…非中原技艺。丝线带着高山冰雪初融的清冽感，与虫豸吐息异香...是巴蜀深处的珍物，冰蚕吐丝，三蜕方成。”
嬴萦的语速快而清晰，带着她一贯的精准判断。就在她话音将落未落之际——
一道如铁似木的阴影骤然从堤岸旁密集的垂柳浓荫中疾射而出！风压骤降，一股极其突兀、刺鼻的生铁与浓重草木汁液混合的奇异味道猛地弥散开来！那味道霸道地冲散了河岸的与清新！
乌荻！
她现身的速度快得超越了目光捕捉！整个人如同一道被蛮力掷出的枯木，无视距离，首扑陈垣右臂外侧！那只青铜铸就、雕刻着狰狞兽头的机械义手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五指如同鹰隼攫食的利爪！目标精准至极——陈垣垂在身侧、宽大衣袖掩映下隐约鼓起的一角轮廓！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嘶啦——！”
质地坚韧的粗麻布料被那只非人力量的金属铁爪轻易撕裂！清脆的布帛破裂声刺入耳膜！
一物随着撕裂的衣袖飘然而落！
那是一张颜色浅黄、折叠得整齐方正、材质似皮非皮的薄页！页面边缘极其轻薄，对着光甚至有几分通透之感。它轻飘飘地飞向地面，沾上几点的泥土，又瞬间被晨风吹得微微掀开！
这张薄页正是从那破裂的袖袋中，被乌荻硬生生撕裂、抓带而出！
她那只金属手爪毫不停歇！在撕裂衣袖、卷出薄页后顺势一捞！指尖上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锐利钩爪精准无比地叼住了薄页一角！眼看就要将其牢牢攫取！
陈垣反应也是极快！在衣袖撕裂声入耳的刹那，虽然肩膀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得微晃，但身体己本能地做出反应！左臂反肘向后一撞，试图格开乌荻后续可能的攻击！同时右脚为轴，整个人拧旋！右手如同灵蛇出洞，穿过自己尚在飘荡的破衣袖影，闪电般抓向被乌荻指尖钩住、正欲卷走的薄页另一端！
然而！乌荻的动作更快！金属指爪在薄页被陈垣手指触及的瞬间猛地发力一捻！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撕裂轻响！那张轻薄的皮页竟被陈垣的抓力与乌荻的撕扯力量两股巨力硬生生撕开了半边！半张薄页稳稳攥在乌荻的金属爪钩之间！
另外半边则因陈垣的发力抢夺而猛地倒卷回来，轻飘飘地向斜后方跌落，眼看就要落到潮湿的泥地上！
这半张残破薄页，恰好被风掀开了大半！阳光斜照之下，薄页上的内容清晰无比！
朱砂！鲜红的朱砂勾勒！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墨线代表着纵横交错的水系！渭水！泾河！北洛水！及其诸多支流！在这些蓝墨绘制的水道脉络节点之上，竟镶嵌着七颗仅有米粒般大小、闪烁着幽然蓝光的晶莹矿石！七颗蓝点相互勾连的走向——赫然构成北斗七星！
乌荻独眼精光爆射！那仅存的、带着浓重煞气的瞳仁，死死钉在那北斗七星图形上！一股无法掩饰的狂热与极度的震惊交织，如同实质的火焰从那只眼球中喷吐出来！她的金属指爪猛地收紧，攥着的半张薄页瞬间皱缩变形！“禹王导水图？！竟被你们藏在这些死人骨头身上传世？！”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如同破裂的铜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与一种被愚弄的狂暴！
话音未落！她那唯一自由的右脚猛地向侧旁河滩狠狠一跺！靴底是磨得发亮的熟兽皮，狠狠踏在一块的河卵石上！
“喀吧！”
那卵石竟应声而裂！碎成几瓣！碎石飞溅！
这一脚跺出的巨大动静！瞬间惊起了数只栖于岸边低垂芦苇中的白色水鸟！它们扑棱着羽翼，发出短促的鸣叫，洁白的影子迅疾地掠过清澈的水面，搅起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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