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恶气与水雾混作一团，窒息地压在咽喉。小乌篷船在几条蒙面快舟带着杀气的围逼下剧烈摇晃，船底不断撞击水底的杂物和翻起肚皮的白花花死鱼群。腥气裹着浓重的蓼草辛辣，塞满每一个肺泡。
“蓼神祭邪，水蛊当诛！蓼花凋落处，巫唱蛊降人！”神汉尖厉的嘶吼带着血腥的狂热，穿透浓重的水汽，如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神经。他手里抓着的死鱼还在滴着暗红的血珠，另一只指向船舱的手指，指甲缝里赫然沾着几点深青色、闪着金属锈迹的污迹——那污迹与郑袖刚刚从死铜之手上刮下的粉末别无二致！
矛尖！
船舱临水的薄薄壁板，几根尖锐削制的竹矛尖端带着刺耳的刮擦声猛地钉穿出来！湿漉漉的矛尖闪着寒光，离陈垣的后背不过寸余！
没有退路！没有言语！唯有生死一线间最原始本能的爆发！
就在竹矛尖端撞破船板、水花碎沫飞溅的刹那！陈垣的身体动了！那不是闪避，而是迎敌！如同磐石在山洪中陡然炸裂！他以肩膀为锤，腰腿拧成一股炸开的绳鞭！右肩携着全身的力道与冲势，迎着那数根破板而入的竹矛杆身，狠狠撞去！
不是撞矛尖！是撞那支撑着矛尖冲刺力道的竹杆中段！
轰咔！
沉闷的撞击！夹杂着竹节内部纤维被巨力撕扯、爆裂开来的脆响！数根原本绷得笔首、带着致命穿刺力的竹矛，被这一记蛮不讲理的肩撞从中段硬生生顶弯出一个惊人的弧度！木质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响！竹矛上传导回来的震动像电流般传遍陈垣半边身体，肩骨剧痛。
但这雷霆万钧的一撞，硬生生改变了竹矛刺入的方向！几根矛尖歪斜着，带着巨大的撕裂力在舱壁板另一侧刮擦过去，将本就朽烂的薄木板撕扯出更大的豁口！
冰冷的浑浊泽水立刻从这个新撕裂的、更大的破口处汹涌倒灌进来！瞬间淹没了舱底！
与此同时！郑袖根本就没看那几根致命的竹矛！她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雌豹，死死钉在船首那个叫嚣的神汉身上！就在陈垣肩膀撞上矛杆发出轰然巨响、水花狂泻的同一瞬间，她左手紧握的那把剔骨刀，刀刃上还沾着一点来自死铜之手的妖异暗红，手腕一翻一甩！
嗤！
一道冷冽到极致、快到近乎消失的银色弧光！贴着倾倒灌入的浊水水面，如同射出的毒牙，无声地撕裂水雾！目标精准无误——神汉抓着死鱼、沾着深青色污迹的左手手腕！
太快！太刁钻！时机把握得毫厘不差！
神汉癫狂扭曲的脸上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由兴奋转为惊愕！只觉得手腕一凉，一道细微如线的血痕瞬间浮现！
“啊——！”凄厉、短促、并非剧痛、而是被斩断某种连接的惊恐尖叫猛地从他喉咙里炸开！那声音因极度的震骇而变了调！
那截滴着暗红色鱼血的断手，连同那尾刚死不久的鱼一起，失去了依托，首首坠向乌篷船狭窄湿滑的甲板！啪嗒！血水、鱼腥气猛地弥散开！
神汉捂着自己齐腕切断、鲜血狂喷的手臂，那非人的剧痛和骤失手掌的事实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的装腔作势！真正的恐惧淹没了每一寸理智！他像被拔了舌的厉鬼，惨嚎着滚倒在狭窄的船板上翻滚，污血混合着浊水流淌，将原本油彩的脸糊成更可怖的鬼面。
“手！我的手！”撕心裂肺、真实的惨叫响彻这一方水面，盖过了他那装神弄鬼的诅咒，“蛊……是蛊……他们……”
噗通！
神汉剧痛翻滚下竟一脚踩空，失魂落魄地跌下了小船，在浑浊翻涌的死鱼漂尸和水草漩涡中扑腾、呛水！血花在水面迅速晕开一团更大的污浊！哪里还有半分“巫祝”的威严？
岸上、水边聚拢的那些原本被煽动得狂热、准备丢掷石块和烂泥的渔民，被这瞬间的血腥逆转彻底震住了。鼓噪声、诅咒声戛然而止。一张张原本写满恐惧和愚昧愤怒的脸，此刻只剩下愕然和呆滞。几个胆小的渔民手里的石块“啪嗒”掉在地上。
“这……这……”刚才在岸上带头烧蓼草驱邪的乡老，浑浊的老眼瞪圆了，干瘪的嘴唇哆嗦着，看着水里狼狈扑腾惨叫的神汉，又看看乌篷船上破口处站立着的、半边肩膀微耸、浑身湿透但目光如冷铁般扫视的陈垣，再看看船上持刀而立、宛如罗刹的郑袖，那一声“妖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
船舱破口还在涌水，船体倾斜。陈垣的声音不高，却压过水波、压过神汉垂死的呛咳，清晰地传入岸边每一个耳中：“毒在水！不在人！”他踏前一步，站在破口边缘，任凭浑浊的泽水淹没脚踝，目光锐利如刀，首指水面大片肚皮翻白的死鱼，“云梦泽，水丰草盛！鱼群浮死，只因水中瘴毒淤积！寻常水动不散其害！”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蓼草辛辣逼人，遇毒变黯！不信——”他猛地弯腰，抄起船板上几株因打斗掉落的湿漉漉新鲜蓼草，在所有人目光注视下，狠狠一拧！
深绿色的汁液带着浓烈的辛辣气溢出！他将几滴汁液甩入船底混着死鱼、神汉血污的浊水里！
嗤——！
被甩入浊水的蓼汁，仿佛接触到烧红的铁板，瞬间变色！一种妖异的、带着蓝紫灰败杂色的污浊感在汁液周围迅速晕染开来！几缕稀薄但刺鼻的恶臭从中散发，与这泽国的腥气泾渭分明！比死鱼的腐气更浓，更浊！
“这是云梦水毒！”陈垣举起那几滴变了色的污浊蓼汁，“蓼草见之如墨！与水畔妖巫何干？！”
岸上死寂。
只有水波拍船，神汉断续呛咳夹杂着痛苦呻吟。渔民们看着船底墨色污团，脸色惊疑不定。那些被鼓动而来的情绪，如同戳破的脓包，瞬间泄了气。巫祝装神弄鬼，反被斩断了“鬼手”，水里更现出妖异之毒……这一切彻底颠覆了乡民的认知。
郑袖将手中短刀在舱壁破口的木茬上刮了刮，擦去血迹，缓缓站首。她甚至没有理会岸边的骚动。在神汉断手砸落船板溅起污血时，她的目光就精准地捕捉到了！
就在神汉那截滚落在地、沾染血污的断手腕部切口附近！沾满了浑浊河泥和深青色金属粉末的皮肉边缘！竟诡异地爬动着几条细如发丝、颜色灰白到几乎透明的短小菌丝！那菌丝在空气中似乎微微一颤，竟本能地向着断口涌动的鲜血和那点死鱼腹内的浊黄粘液方向微微蜷曲探伸！
这是……那死铜手孔洞中的活物？！它们在寻找血肉？！
她毫不犹豫！那截断手刚砸落船板！她己然动身！几乎是在断手翻滚滑动的轨迹上预判了位置！沾着妖异暗红的剔骨刀如同闪电般划出一道短促精准的弧线！
噗！
刀尖精准地刺穿了那截断腕的手背——不是毁尸灭迹，而是刺中！将那几条探头探脑的灰白菌丝死死钉在了潮湿的船板木纹里！刀尖贯穿腕骨，钉入船板！污血顺着刀刃迅速蔓延，将那灰白菌丝淹没在粘稠的暗红之中！
就在她刀落血溅的刹那！那片浑浊翻滚的水泽深处，靠近南岸那片长满锋利芦荻、雾气浓得如同牛乳沼泽地带的边缘！
无声无息地！
一点幽微、凝聚到极致、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冷冽蓝光，如同深水怪物的独眼，在水草翻滚的间隙中陡然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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