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风裹挟着水寨深处特有的腐朽与潮湿，吹拂着甲板。
李玄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封被血浸染的密信上。刘黑闼的字迹潦草而惊恐，仿佛书写之时正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窥伺。
“黑石寨……”李玄策的声音低沉如自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谢公子似乎对这个地方很熟悉？”
谢玄脸上的苦涩更浓了。他走到李玄策身旁，目光同样投向那片被浓雾笼罩的水域深处。
“熟悉？”他摇了摇头，动作带着一丝自嘲，“李大人说笑了。那地方在‘南阁’之内也是禁地，除了‘三公’及其最核心的亲信，无人敢轻易靠近。”
“因为那里住着‘南阁’最锋利也最不受控制的一把刀。”
“一把连‘三公’都感到忌惮的刀。”
李玄策缓缓转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谢玄。
“说下去。”
“黑石寨并非寻常水寨。”谢玄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惊扰了沉睡的魔物，“它是前朝南陈覆灭之时，一位皇室宗亲率领最后的禁卫军修建的一座水上堡垒。”
“那位宗亲精通机关术数，将整个黑石寨打造成了一座水上八卦迷魂阵。寨中水道纵横交错暗流涌动，更有无数传承自上古的歹毒机关，寻常人闯入十死无生。”
“而如今驻守在那里的，是‘南阁’之内一个最特殊也最疯狂的堂口——‘巫医堂’。”
“巫医堂？”李玄策眉头微皱。这个名字他曾在水鬼首领的临终遗言中听到过。
“不错。”谢玄眼中闪过深深的忌惮，“巫医堂由‘青龙公’亲自掌管。他们并非武者也非谋士，而是一群痴迷于各种古老巫术、蛊毒以及人体改造的疯子。”
“他们将活人当作试验品，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去改造他们的身体扭曲他们的心智，创造出了无数介于人与兽之间的怪物。”
“刘队长信中所说的‘妖物’，恐怕便是指的这些东西。”
谢玄的声音顿了顿，他看着李玄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方天海是‘玄武公’的人。他盗走婴儿必然会选择一个连‘玄武公’自己都无法轻易插手的地方作为藏身之所，而黑石寨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因为巫医堂名义上虽由‘青龙公’掌管，但实际上它更像一个独立的王国。里面的那些‘巫医’只听命于他们的堂主——一个被他们称作‘鬼医’的神秘人物。”
“而这个‘鬼医’性情乖张喜怒无常，与‘玄武公’素来不和。”
李玄策静静听着，手指在腰间的刀柄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
他知道谢玄说的多半是真的。
这也解释了为何方天海在身负重伤又被“水鬼”追杀的情况下，还要拼死逃入那个所谓的“死地”。
因为那里对他来说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此时，一名玄甲卫脚步匆匆地从船舱内跑了出来。
“将军！”那名士卒神色仓惶，单膝跪地，“属下无能！那名‘水鬼’刺客……他……他没能撑住，方才己经断气了！”
李玄策的目光猛地一凝！
他快步冲入船舱。只见那名被称为林风的“水鬼”首领，己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胸口的伤处一片乌黑，显然是剧毒攻心，回天乏术。他那双圆睁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无尽的遗憾与不甘。
唯一的活口线索，就这么断了。
谢玄跟了进来，看着林风的尸体，轻叹一声：“‘鬼医’的毒，天下无双。能撑到现在，己是奇迹。”
李玄策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风那张年轻而布满刀疤的脸。许久，他才缓缓地从林风僵硬的手中，取出了那枚小小的竹哨。
他走出船舱，重新回到甲板上。
“李大人，”谢玄跟了出来，缓缓开口，“看来您现在麻烦不小。”
“一个藏着‘妖物’的黑石寨。”
“一个手握重宝寻求庇护的方天海。”
“唯一的活口线索也断了。”
“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李玄策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他走到舆图前，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个名为“黑石寨”的水上孤岛。
他知道自己必须想一个办法。
一个能一举破开这死局的办法。
……
三日后。
苏州城外，官驿。
李玄策召集了所有玄甲卫的队长以及谢玄。
“黑石寨必须攻破。”李玄策的声音斩钉截铁，“方天海必须活捉。”
“将军，”刘黑闼站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心有余悸的苍白，“那地方邪门得很！我等折损了数名弟兄，连寨门都未曾摸到！”
“我知道。”李玄策道，“所以我们不能强攻。”
“我们要智取。”
他看向谢玄。
“谢公子，你之前说那‘鬼医’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
谢玄闻言微微一愣。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癖好？”他道，“倒还真有一个。”
“那‘鬼医’不爱金银不好美色。他一生只痴迷于两样东西。”
“一是各种世间罕见的奇毒。”
“二便是各种早己失传的上古医书。”
李玄策眼中精光一闪！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张猛。”
“在！”
“你立刻派人去城中散布一个消息。”李玄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就说本官在查抄临安府之时，意外从一名富商的密室中缴获了一本前朝的古籍孤本。”
“书名，叫《神农百草经注疏》。”
“并且就说本官不日将亲自押送此书返回京城，呈交陛下御览。”
《神农百草经注疏》！
谢玄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骤然大变！
“李大人！”他失声道，“你……你疯了？！此书乃医家至宝，早己失传千年！你……”
“我当然没有。”李玄策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但那个‘鬼医’会信。”
“因为这个消息我会让一个人亲口告诉他。”
他看向谢玄。
“而这个人便是你，谢公子。”
谢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李玄策，仿佛要将他看穿！
许久，他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好一个引蛇出洞。”他道，“好一个借刀杀人。”
“李大人，你果然比我想象中还要狠。”
……
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江南道巡察使李玄策意外获得医家至宝《神农百草经注疏》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江南道的上层社会。
无数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李玄策的身上。
有贪婪，有嫉妒，有怀疑。
但更多的人选择相信。
因为这个消息是“南阁”谢家的公子谢玄亲口证实的。
……
黑石寨深处。
一座完全由黑色巨石搭建而成的阴森殿堂之内。
一个身穿灰色长袍身材佝偻、脸上戴着纯银面具的人影，正坐在一张由人骨拼接而成的椅子上。
他的手中正把玩着一个还在微微跳动的人心。
他便是巫医堂的堂主，“鬼医”。
殿下一名身穿黑衣的巫医正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堂……堂主……”他颤声道，“外面传言……说……说那李玄策得了……《神农百草经注疏》。”
“鬼医”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张银色的面具之下，两道如同鬼火般的目光骤然亮起！
“消息可准确？”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金属在互相摩擦。
“是……是谢玄亲口说的。”
“谢玄……”“鬼医”默念着这个名字，面具之下发出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呵呵……呵呵呵……”
“好……好一个谢玄……”
“好一个，李玄策……”
他猛地站起身。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又兴奋。
“让方天海准备一份‘大礼’。”
“三日后，本座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远道而来的巡察使大人。”
“本座倒要看看，”
“是他那把‘天子之刃’利。”
“还是本座这‘鬼医’的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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