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临吃饭前,方芳踩着点匆匆赶回,这让方志山有些不满,“怎么这么晚?”
方芳把滑落的提包拎起,神色不耐,“回来不就行了,我又没迟到。”
“嘿!你这……”方志文眉毛竖起,正要发作,身后木门轻响。
“二哥,在外头干什么呢?吃饭了。”
方志英懒懒的声音从屋里飘出来,她的身影渐现,目光扫到方芳时突然顿住,一侧眉毛高高挑起,“小芳?都长这么大啦。”
在方志英的记忆里,方芳还是那个扎着辫子,追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奶娃,骤然看到成年后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的神色不免有些复杂,时间这东西,真是让人讨厌。
“三姑?”方芳有些不确定,她咬住嘴角:“不好意思,回来晚了。”
“哪里晚了?这不刚刚好吗?”
方芳将碎发别到耳后,低头一笑,尘封的记忆变得鲜活,这么多年了,三姑还是一点都没变。
“走,我们进去吃饭,吃饱了再聊。”方志英一把揽过大侄女的肩膀,带着她往屋里走。
“哎,那我呢?!”被晾在一边的方志山睁大了双眼。
方志英头也不回,挥挥手,“二哥,你都多大了,还要人请啊?”
方志山站在原地,如果他有胡子的话,恐怕都要被气得来。自从他当家以后,还没人敢这么无视他。
寒风卷着枯叶从脚边滚过,他瞪着前边那对亲密的姑侄俩,最终只能悻悻跟上,嘴里还嘟囔着“不像话”。
冬日天冷,所以他们吃的是火锅,也叫打边炉。桌子下面是炉子在烤,手边是一碟碟切好的肉和菜,随吃随下,方便得很。
因着先前的怨气,方志山抢了几块方志英要夹的肉,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妹妹的神色,悠然吃下,还没落肚,就被方老太骂:“作死呀,我平时是饿着你了吗?净抢老三的肉?”
自从方志英回来之后,方志山就从心头的宝变成地里的草,不珍贵了。
现在被方老太放在心尖上的,只有她的小女儿和大孙子。
至于其他人?都是谁呀?不认识。
“妈,我……”方志山很委屈,但方老太才不管他的哀怨,白了他一眼,扭头就给方志英捞了一大勺肉,“英子,快吃。”
“哎,谢谢妈。”方志英捧着碗谢过,下一秒就给钱嫒和方果分了分。
方老太看着,轻啧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瞧见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的老大,又心烦地别过脸。
对此,方志文可不管,他跟宋槐两个人把筷子舞得风生水起,毕竟能占方老太便宜的机会不多,得吃回本才行。
旁边,方知宁的碗里被他们堆满了食物,正在埋头狂吃,生怕一个动作慢了,碗就被堆成小山。
“妈,再给我来点丸子。”方兴华抬起油汪汪的脸,张口就是命令。
方栏搅了一圈锅里,又看了一眼菜碟,“兴华,丸子没有了,我们吃点别的吧。”
“不!我就要吃丸子!”
方兴华不乐意,筷子一扔就开始撒泼:“给我吃丸子!给我吃丸子!”
方老太见了,从锅里捞出一大块肉放进她宝贝孙子的碗里,“兴华,咱吃肉,奶奶给你夹了个鸡腿,可香了。”
“我不要!我要吃丸子!”
婆媳俩低声下气地劝着,方兴华挤成一条缝的眼转了转,勉强放弃对丸子的执念,施舍般吃了两口肉,乐得她们心花怒放。
“哎哟,真是好孩子。”
对面,方果小朋友看的新奇之余又有些得意,“妈妈,哥哥没我乖哦。”
“嘘,吃饭。”钱嫒夹了一块晾凉的豆泡塞进他嘴里。
“唔唔?”
方志英给方果喂了一口水,悄悄翻了个白眼,不想看被宠成猪的侄子,转头跟方芳聊起天,但方兴华不干了。
作为家里的小霸王,他一首是大家眼中的焦点,得到所有人的关注,现在三姑居然跟他大姐聊得开心?
那可不行。
“三姑,三姑,你跟我说话吧,方芳一个中垣,你同她有什么好聊的?”
“哦,是吗?”方志英挑眉,抬起头,扬起恶魔般的微笑,“你期末考了多少分呀?”
一招制敌。
方兴华动了动嘴唇,将满腹想说的话吞下。
“哎呀,他小姑,兴华一个天梁,不用太看重成绩,过得去就行,总归能养活自己。”方栏笑着打圆场。
但方志英耸了耸肩,没有接话。
打发掉小胖子和二嫂,她继续被打断的聊天。
说实话,方志英挺欣赏这两个侄子侄女的。在新疆待了这么多年,她见识过许多厉害的中垣和地泽,她爱人就是其中的例子,所以她并不觉得谁天生就比谁差,只是社会环境摆在这里,能挣脱的中垣和地泽终归是少数。
然而,她的欣赏落在方栏眼里就是有毛病。他觉得这小姑子莫名其妙,不跟他家兴华亲热也就算了,还跟方芳和方知宁聊得热火朝天。
不过零人在意他的看法。
吃饱喝足,方志文一家三口起身告别。本来就是为了方志英回来图个团圆好看,两家人根本没什么好聊的,这饭也吃完了,就不留下来逢场作戏了。
将方老太的骂声抛到耳后,方知宁跟着父亲和阿爹溜达回家。
刚在院子坐定,倒了杯茶,就有人来敲门。
“谁呀?”
“是我们,知宁老师,方蒲跟方娟。”
“你们怎么回来了?!”方知宁意外又欢喜地拉开门闩,双眼亮晶晶。
“是我爸跟阿爹,前几个月写信来说想我了,我念着离开家也有西五年,就拉着方蒲哥陪我回来看看他们。”娟子说的只是一方面,其实可回可不回,主要是这几年她自学英语,进了外国佬的工厂,薪资翻了一倍,虚荣心飘起,便想着衣锦还乡,炫耀炫耀。
“来来来,快进来坐。”方知宁招呼他们进屋。
方志文听见声音,问了一句:“知宁,谁啊?”
“爸,是方蒲和方娟。”
听名字的时候,方志文还没反应过来,等见了人他才想起,“哦哦,这不是你那个小课堂上的学生吗?”
“对。”
方蒲和方娟跟在后面问好:“叔叔好。”
“哎,你们好,你们好。”方志文笑着应了几声,状似不经意地起身,“他爹喊我出去帮忙,知宁,你招呼好啊。”
方志文是有意给他们腾空间,方知宁明白,叮嘱了一句:“天冷,记得戴手套。”
“知道了。”
望着父亲的身影离去,方知宁拉着小伙伴坐下,给他们倒了杯茶,“先喝点热乎的,这天也太冷了。深圳是不是比这边暖和?”
“哪有,都一样,湿冷湿冷的。”娟子回忆起不禁打了个激灵。
“你在北京呢?听说还会下雪?”
“北京比这边冷多了,风一刮,要是没戴帽子,耳朵准冻掉,平时都是靠烧锅炉。”
“天哪,也是不容易。”
“不说我了,你们最近怎么样?在深圳还好吗?”
随着方知宁去北京上大学,他们一南一北相隔两地,邮件来往的频率都慢了许多。
“我们大家都挺好的,一首都有赚钱,能养活自己,也能养活家人,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去看书,学新东西,有人还专门拜师学了手艺,娟子也在自学英语,前段时间进了外资企业,可厉害了。我自己也报名了夜校,学的是法律,蛮有意思的。”
“真好。”听着他们的近况,方知宁脸上带着欣慰,明明年纪比他们都小。
方蒲忍不住笑,“所以很感谢知宁老师,如果当初没有你给我们上课,我们可能也没有勇气走出去。”
方知宁认真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只不过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们最要感谢的是自己。”
方蒲不认同:“不,知宁老师,你谦虚了,有多少人连力所能及都不愿意给出?”
娟子看他们争着要谢谁,忙伸出手,“好了好了,都谢,都谢。”
方知宁和方蒲一顿,对视了一眼,纷纷笑开。
高兴的情绪就像是水波的涟漪,一圈一圈往外扩,首到太阳下山还在荡呀飘呀。然而,还没等到触岸,就先被打散。
“我不嫁!”
娟子死死拉住门框,指尖用力到发白。
“哪由得你不嫁,彩礼我都收了,今天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娟子她阿爹扯着她往外走。
“凭什么?!”
“凭我是你阿爹!他是你爸!”
农村的院子不隔音,他们吵得震天响,周围的邻居自然也能听到,有人探出头来张望。
方娟家怎么了?前几天姑娘回来不还到处炫耀吗?
方蒲家就在他们家周围,听情况不对,赶忙冲出来,“阿嬷,叔叔,你们在做什么?”
他一把拉开娟子阿爹,将娟子护在身后。
“方蒲哥,救命,他们要把我卖了。”脱困的娟子紧紧抓住他的衣裳,声音颤抖。
“没事,我在。”方蒲反手拍了拍她。
方娟她阿爹想把娟子抓出来,“方蒲,你让开,这是我们家务事,跟你没关系。”
方蒲带着方娟躲避,“什么家务事能要卖孩子?”
“你瞎说什么卖不卖的?我们是她爸,是她阿爹,还能为她不好?她都几岁了?还不找个天梁?羞不羞呀?”
娟子红着眼伸出半个头,“有什么好羞的,谁规定地泽就一定要嫁人了?”
方娟他爸拍大腿,“你个死丫头,心野了是不是,还谁规定一定要嫁人,老天爷规定的!”
院子外围,渐渐聚拢起人群。冬日里都闲,猫着烤火也是无聊,还不如出去看乐子。
“再说了,你用这药那药的,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吃坏了身子怎么办?”
听到这,娟子也不禁迷惑了,难道是自己应激了?其实她爸和阿爹也是为了她好?
连娟子都这么想,更不用说吃瓜的人群。
“娟子,你爸说的是呀。”
“这当爹妈的,哪会害自家孩子。”
你一句我一句,把娟子脑袋说的更加晕,倒是方蒲清醒的很,“无论怎么说,叔叔,阿嬷,你们都不能罔顾娟子的意愿,把她许配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方娟她阿爹笑了,“你这孩子,要什么认识不认识的,嫁过去不就认识了?感情都是慢慢处出来的,你还小,不懂。”
方蒲说不过他们,娟子也从他身后走出。
结果下一秒,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姑爷来了!”
大家纷纷让出一条路,露出中间的人。
“老婆,我来接你了。”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满脸麻子,看起来岁数跟方娟她爸一样大,笑起来一口黄牙的男人。
方娟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望向双亲,指了指那人,又指了指自己,方娟她爸和阿爹眼神闪烁,避开了她的视线。
娟子忍不住尖声叫道:“呸!说得这么好听!把我都差点骗了。但你们还不是为了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不断堆积,快要爆炸的情绪宣泄。
“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吗?啊?我每个月给你们打三十块钱还喂不饱你们吗?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听见每个月给三十块钱,吃瓜群众惊掉了下巴,乖乖,这也太有钱了吧。老光棍的眼神也闪了闪,脸上是志在必得。
就在娟子哭诉时,老方家的人姗姗来迟。方知宁担心他们,拨开人群钻到前头。
方娟她爸还嘴硬:“放屁,什么叫为了钱,我那是为你好!”
这话说出来,莫说是方娟了,围观的人也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就这?这叫为了孩子好?
大家的眼睛又不瞎,人没来之前还可能被话骗去了,但人一来,这明显就是老光棍花大价钱买老婆呀,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们分明就是贪那份彩礼钱。
“不是吧,方狗蛋,找了个这么磕碜的老麻子,你说为了你姑娘好?你是当人瞎呢?还是当人傻呀?”
“谁在那叽歪?”方娟她爸怒地抬起眼,方志英好整以暇地伸出手。
“关你娘……”方狗蛋一肚子骂人的话吞了回去,这煞星,什么时候回来的?虽然有十几年没见,但一看到她,以前被追着打的记忆就回来了。
“不,你谁呀?关你屁事。”方娟她阿爹可不怂,见一个不认识的人在这叭叭,竖起眉毛把方狗蛋没骂的话骂了出来。
“我是谁不要紧,但见义勇为,人人有责。”
“狗屎的见义勇为,显摆的你吗?”
老光棍在一旁等的不耐烦,“你们要吵去别的地方吵,我是来接我老婆的。”
“谁是你老婆,在这里狗叫什么?”方娟白了他一眼,感觉眼睛都脏了。
“嘿,你这妞儿,你们家收了我钱,还想不认账?我今天抢也要把你抢回去。”
“抢人犯法呀。”又有一道声音插进来。
老光棍抬起眼,“不,你又是谁?又有你什么事?”
方志文挑眉,“我是正义的使者,打击一切违法犯罪。”
老光棍无语,觉得这村子里的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老哥,新时代可不兴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人小姑娘的婚姻掌握在她自己手里,她不愿意,你要是敢强硬来,那你就是拐卖妇女,我可是会把你绑去警局枪毙哦。”
方志文淡淡说出了一句让人脑壳疼的话,尽管法律不是这么规定的,但对于这种人,就是要半真半假的恐吓。
果不其然,老光棍脸上闪过惧怕,“什么枪毙不枪毙的,你在唬我。”
“哦,不信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逝世。
方志文咧开嘴,老光棍缩了缩脖子。
一时之间,什么年轻,什么能赚钱,全都想不起来了,只抓着一点,“我,我,我,她们家收了我钱。
“谁收你的钱你找谁呀,又不是方娟收了你的钱,凭什么要认你的账?”宋槐不甘示弱,加入战局。
“我不管,她们家收了我钱,就要给我个媳妇。”
方志山在一旁吃瓜,竟也来了句,“那你把她阿爹带走呗。”
本是句随口说的玩笑话,可老光棍他认真了。
一家三口,只有方娟和她阿爹能给他当媳妇。方娟动不得,又没收他钱,而方狗蛋两口子收了钱,要那个半老地泽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得退一半的钱。
然后,他还真去拉方娟她阿爹,把她阿爹吓了个半死,吱哇乱叫。
老方家,凭一己之力把水搅浑!
最后还是大队长出面,让方狗蛋把钱退给人才算完事。老光棍拿了钱,嘴里还嘀嘀咕咕,不情不愿地离开。
方蒲和方娟也一刻不敢耽搁,行李都不要了,当即去县里买票坐大巴连夜逃走,这再待下去,指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
路上,方蒲看着窗外闪过的景色庆幸又后怕,这次是有好人帮忙,但试问有多少地泽没有这种幸运呢?
他陷入沉思,或许他能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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