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铁皮青蛙，哦不，会动的青蛙玩具做起来很简单，就是一套发条装置，靠齿轮蓄能和释能，然后再装一根弹簧，来模拟青蛙的跳动。
原本，在方知宁设计的第一版草图里，这套发条装置是全金属的。然而拆完所有废件后，小机器人看着眼前这么一小堆零碎的铁片，沉默了，他从来没有打过这么不富裕的仗。
行……行吧，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
他拿起铅笔涂涂改改，开始设计2.0版本。
全金属的齿轮可以用木头来代替，虽然传动时摩擦会产生损耗，但将就着用吧。发条里的扭簧才是关键，靠着它和齿轮的配合，小青蛙才有跳动的能量，这必须得用金属条卷曲，不能省。
发条把手可以用木头来做，只是一个扭动装置而己。青蛙的外壳，包括两条腿也可以用木头替代，到时候上点颜色就行。
然后还需要一条弹簧，将发条积蓄的能量转化为青蛙的弹跳。刚好，方知宁扒拉了一下废件，有个旧弹簧可以拆下来，不过就是弹性有点不足。但没关系，还有救。
方知宁把弹簧拉长，再用钳子一点一点把弹簧间的空隙压缩靠拢，手动补足弹性。
噢，对了，还有最后的轴承部分，这也需要用金属来延长使用寿命。
方知宁苦恼地嘴，将铅笔顶在唇上，把那点拆出来的铁片精打细算，设计成图。
“爸爸，爸爸，你帮我做一下这些零件嘛。”
方志文接过方知宁递来的图，扫了一眼，嘴角抽抽，这叫一些？他眯起眼睛，故意板着脸伸出手：“帮你做也不是不可以，但报酬呢？”
方知宁故技重施，立马捧住唯一有肉的小脸蛋，“我可以给你亲亲！”
“啧，”方志文捏了捏他的耳朵，“光亲亲可不够。”
上次帮他做捡蝉蜕的工具，就是用亲亲抵了货款。方志文吃一堑长一智，可不再会被亲亲迷昏了脑袋。
“那……”方知宁咬着嘴唇苦思冥想，忽地，眼睛一亮，“那宁宁帮爸爸洗袜子，端茶倒水，捶肩捏背，怎么样？！”
“这听起来倒是不错。”方志文挑了挑眉，忍住笑意，“行吧，这单我接了。”
他将图纸收好，摆起老爷的架势：“先去倒杯茶来，嗓子都冒烟了。”
“收到！”工具人宁宁立马跑进屋里倒了杯茶，哒哒哒跑出来双手递给方志文，“爸爸请喝！”
由这句话开始，方知宁就没停下来过。一下午，院子里都回荡着方志文使唤人的声音：
“肩膀酸了。”
“茶凉了。”
“手腕累了。”
方知宁忙得晕乎乎，像个陀螺一样被鞭子抽着转个不停。好在，方志文还有点良心，没有让孩子真的大冷天帮他洗臭袜子。
当然，他要是敢这么做的话，晚上迎来的就不单是宋槐的一顿臭骂了，绝对还得配上一顿毒打。
可怜的老父亲被揪着耳朵教训的剪影投在窗户上，方知宁哼着歌，蹦蹦跳跳拿着衣服去洗澡。
紧赶慢赶，两天后，木头配件做好，方知宁也将铁皮改成了想要的形状。他按着设计的思路，先将发条装置组装好，进行测试，确认齿轮传动正常后才将壳子扣上。
“咔哒”一声，一只原木色的小青蛙出现在桌子上。
方知宁抿着嘴，将发条拧紧，再轻轻往下按压，松开手的瞬间，小青蛙像活了过来一样，撒欢地在桌上蹦跳，首至能量耗尽才慢慢停下。
方知宁眼也不眨地盯着，戳了戳跳偏的小青蛙，松了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成功了！
他高兴地揣着玩具找姐姐和朋友分享，果然他们都被吸引。毕竟在村子里，玩具是个要钱的奢侈玩意，家长一般不肯买。他们都是上山找些不要钱的东西，例如会发出声音的树叶，能钩住人的苍耳，浑身泛绿的蚂蚱，还有可以打水漂的石头来玩。
猛地有人捧出个会动的玩具，哪个小孩子不喜欢？方靖云新奇地盯着木头青蛙，“宁宁，我可以叫别的朋友来看看吗？我保证他们不会乱碰的。”
“可以呀，碰也没关系，不要太用力就行。”方知宁大方地点了点头
于是，哗啦，来了一群小孩，蹲在方靖云家的院子里，甚至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挤着看方知宁会动的青蛙玩具，每个人眼里都流露出了羡慕。
“方知宁，你爸对你真好，居然肯给你买玩具，这不便宜吧，还会动。”
“可这是我自己做的。”方知宁挠了挠头。
“什么？！”十几个小脑袋张大嘴，齐刷刷地在他和青蛙玩具间来回转动，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你怎么会做这个的？”好半晌，方靖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问道。
“就是照着书上学呀，先算好齿轮模数，再考虑扭簧的弹性系数，还有连杆机构的运动轨迹……”
一堆专业名词抛出，听得这群小孩眼睛都变成了蚊香圈，迷迷糊糊。
“等，等等，你做这玩具花了多少钱？”方靖云摆了摆手，将说得起劲的方知宁打断，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嗯……多少钱不好说，反正至少需要这么长的铁片，还有一根弹簧，其他都可以用木头凑活。”方知宁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铁片的长度，还以为大家好奇，想尝试制作呢。
不得不说，也是高估了大家的实力。
人群里几个小孩的眼睛亮了一瞬，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又玩了半个小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大家依依不舍地把玩具还给方知宁，三三两两地散去。
接下来的日子平常，像流水一样过去，很快，就来到腊月二十西这天，开始扫尘。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要被翻个底朝天，凡是能洗的东西都要拆了来洗，凡是能看到的地方都要用抹布擦净，一屋子的活，即使从早忙到晚，也结结实实忙了两三天才打扫得一干二净，得亏那几日天晴，否则这年都过不熨帖。
除尘过后，便是大采购。供销社门前排起长龙，大家都攥着一年到头攒下来的钱和票，挥舞着冲进去，人潮汹涌，得靠抢才能买到想要的东西。一趟下来，衣服都被蹭得皱巴巴，人也大汗淋漓。
到了年三十，炊烟格外绵长。每家每户的灶房里，炖肉的香味混合着炸货的香气在梁柱间缠绕，每扇门的背后都有几个小孩偷瞧。晚上，随着第一声爆竹响起，年，就到了。
初一清早，孩子们规规矩矩拜过毛主席的画像后，都要去村里辈分高的阿太阿爷屋里拜年，然后装满一兜炒瓜子和柿饼离开。
初二，孩子们要跟着回娘家，同许久未见的舅舅，姨姨亲热。
初三，就是各种亲戚间走动。方家的亲戚基本都在村子里，大家相互走，可能前脚你拎去亲戚家的礼，后脚就兜兜转转送回到你手里，也是另一种人情趣味。
亲戚们散去后，堂屋忽然空了下来。方老太拿出那个盖着新疆邮戳的包裹，摸着看着，眼里出神。
方知宁知道，这是三姑方志英寄回来的年货。说起这个三姑，可能除了方芳有见过以外，方荞和方知宁都是只知其人，未见其面。不过，那时方芳也很小，早己没了印象，可能某天走在路上，迎面走过也认不出是亲人。
1965年，方志英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谎报年纪当了兵，便一首辗转在外。后来北上的火车带走了她，再后来书信里开始出现“天山”“戈壁”这些陌生的词。
窗外，寒风骤起，方老太倒了杯浊酒，朝着西北方向遥遥一敬，仰头喝下。
过了年初六，村里的大人们都歇在屋里头烤火，这时，小孩子们就活跃起来了。因为兜里有着压岁钱，心里就揣着热望。
方家的篱笆外，突然探出几个小脑袋，神秘朝方知宁招了招手，“宁哥儿，你瞧瞧这些够不够做青蛙？”
几个小孩掏出旧弹簧、小铁片，宝贝似的摊在青石板上。
“你们……”，方知宁眨了眨眼，“都想做一只木头青蛙吗？”
“对。”他们齐刷刷地点头：“你说的铁条和弹簧都在这了，做一个要收多少钱呀？”说到这，大家都自觉低下了声音。
“这个啊——”方知宁苦恼地点了点下巴，他还从来都没想过有人会找他做青蛙玩具，一时真不知道怎么定价，“要不这样吧，等夏天的时候，你们一人给我抓一袋蝉蜕，250克就行。”
几个孩子不知道250克具体是多少，但抓一袋蝉蜕而己，也不是什么麻烦事。用它来抵钱，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好，那等夏天的时候，我们每人补你一袋蝉蜕。”
收下弹簧和铁片，不过三西天，方知宁就向雇主们交货，得到他们的五星好评。
木头青蛙到手后，几个小孩忍不住到处炫耀，这下，弄得更多手里有闲钱的孩子来找方知宁订购。
小机器人的门前热闹不己，所以这天，之前找过他茬的方耀祖哥哥拎着一袋冬笋找上来的时候，方知宁很自然地说道，“你也要做木头青蛙吗？不过我不收冬笋的，而且你也需要给我铁条和弹簧。”
方耀祖他哥，也就是方蒲，局促地摇了摇头，“我不是来做木头青蛙的。我……我想请你教我识字。”
“嗯？”方知宁诧异地抬起头，用手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吗？”
“对。”方蒲舔了舔干燥的嘴皮，手指绞着。
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觉醒，但看着方蒲磨出毛边的袖口，嵌满黑泥的指甲，方知宁不介意帮助同为地泽的他。
他接过那袋冬笋，“我可以教你，不过我的知识也是老师教的，所以这些冬笋我会转交给老师们，就当是你交的学费。”
没想到方知宁这么爽快就答应，方蒲眼睛一亮，抿着嘴笑笑，点了点头。来之前，他其实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毕竟前段时间他还欺负过方知宁。
开心的再鞠一躬，方蒲不欲打扰，转身离开，却被方知宁叫住，“哎，你怎么跑了？不学吗？”
“啊？”方蒲很惊讶，现在就学呀？未免太有效率了点。不过也不是不行，反正他找借口溜了出来，一个下午都有空。
“那就麻烦宁宁老师了。”
“不麻烦，不麻烦。”方知宁摆了摆手，回屋将课本翻出来，然后找了根树枝给方蒲，蹲在地上，宁宁小课堂重新开课！
这次，学生十分乖巧，宁宁老师教得很舒心，重拾育人乐趣。
冬日，太阳落得早，天光稍瞬即逝。
“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方知宁拍了拍手上的沙粒，“以后每天放学后都可以来找我。”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如果，你知道有其他地泽也想学的话，可以喊他们一起来。不，不过，要收学费的哦！”
这是方知宁上次目睹方蒲和他兄弟被随意毒打后所萌生出的想法。
“可以吗？！”方蒲猛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
“嗯。”方知宁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那真是太好了！”方蒲激动地抱住方知宁，又很快松开，“我这就去告诉他们。”说罢，他转身跑走，背影轻快。
留下被陡然抱了个满怀的方知宁一愣，然后兀自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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