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城西废墟边缘的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铁锈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实质般的压抑。低矮破败的棚户区在推土机的碾压下,像被啃噬过的残骸,断壁残垣着钢筋,焦黑的墙壁上,“拆”字的红漆如同凝固的血泪。
刘雷站在王伯家那片被彻底推平的瓦砾堆前。脚下是碎裂的砖块、扭曲的家具残骸,还有半截被碾进泥土里的布娃娃。冰冷的晨风灌进他单薄的夹克,左肩的伤处传来阵阵闷痛,提醒着他昨夜的凶险和此刻的脆弱。但他的背脊挺得很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紧闭的、或半塌的房门窗户后,那一双双惊恐、麻木却又带着一丝不甘窥视的眼睛。
巷口,两个穿着宏远保安制服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墙边抽烟,眼神像轻浮而又不屑,毫不掩饰地锁定着刘雷,带着赤裸裸的警告和嘲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推土机低沉的嗡鸣和保安吐出的烟圈在无声地宣告着宏远的掌控。
刘雷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土的冰冷空气,压下心头的寒意和肩背的疼痛。他转过身,面向那些隐藏在门窗后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摁开了喇叭的开关,用自己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王伯家的李婶!张婆婆!还有街坊邻居们!我是刘雷!我知道你们都在!可以听得见我说话!请大家听我说几句!”
窗户后的目光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被宏远打伤的王伯,还躺在医院里!医生说,他那条腿,废了!”刘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沉痛,“宏远的人打断了他的腿!警察说是‘互殴’!法律援助中心说‘等回复’!我们等得起吗?!王伯等得起吗?!西城居民们的家,等得起吗?!”
他猛地弯下腰,从脚下的瓦砾堆里,奋力扒拉出一块被烧焦半截的相框。相框玻璃碎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全家福——年轻的王伯夫妇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笑容灿烂,背景正是这片如今己成废墟的家园。
刘雷高高举起这张残破的照片,声音嘶哑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倾听者的心上:
“看看!看看这照片!这里曾经是西城居民的家!有老人,有孩子,有烟火气!现在呢?!变成了什么?!宏远的人说我们西城人是‘钉子户’,是‘刁民’!可我们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家园!想要一个公平的补偿!这有错吗?!”
他指着照片上王伯年轻的笑脸,又指向巷口那两个冷笑的保安,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打人的凶手就在那里!逍遥法外!颠倒黑白!实话告诉大家,在几天前我回家的时候,又一次遇见了一伙人。他们埋伏在巷子里,对我突然出击,若不是我侥幸逃脱,可能就不能继续站在这里跟大家说话了。”一边说,他一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用手指着自己被纱布包裹着的左肩,继续说到“他们以为让我这个莽撞的学生受到皮肉之苦,就能够堵住我的嘴;他们以为将推土机强行开进西城,就可以让大家放弃抵抗;他们更以为打断王伯的腿,就可以杀鸡儆猴,吓住我们所有人。但我想说的是,他们错了,大错特错了!西城的居民们、西城的工人们,是勤劳的人、善良的人,但更是勇敢的人!他们若是以为采取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就能把西城变成他们予取予求的私产?!那他们就是在做梦!”
刘雷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扫过每一扇窗户,每一个门缝:“躲着,藏着,咬着牙忍下去,有用吗?王伯忍了,结果呢?家没了,腿断了!下一个会是谁?是张婆婆?是李婶?还是谁家上学的孩子?!”
他猛地将那张残破的全家福狠狠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要将那份沉痛和愤怒烙印进心脏:
“西城的街坊邻居们,我们不能再忍了!不能再等了!让我们联合起来,一起站出来,将这群采取非法手段的、利欲熏心的施暴者们,赶出我们的家园!公道,是喊不来,也等不来的!是要靠我们自己,豁出命去争来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连夜由张锐和冬婉月协助整理打印出来的、厚厚一叠的控诉材料首页。上面清晰地印着触目惊心的大字标题:《西城旧改暴力拆迁及评估欺诈联名控诉书》。下面是几行小字:控诉人(签名及手印):_______
“这份血泪书!”刘雷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破了凝固的恐惧,“上面有王伯家的房本复印件和他们那份造假的评估报告对比!有王伯被打断腿的照片和医院证明!有我们街坊邻居亲眼目睹宏远暴行的证词!还有宏远那些断水断电、泼油漆、砸玻璃、威胁恐吓的证据!”
他高高举起那份材料,像举起一面不屈的战旗:
“我要把它递上去!递到市长办公室!递到省里!递到所有能管这事的地方!我要让全S市的人都知道,西城这片土地上发生了什么!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看看,宏远是怎么用带血的推土机,无情的碾碎我们这些老百姓赖以生存的家园的!”
刘雷的目光灼热而坚定,如同燎原的星火,扫过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但这还不够!光靠我刘雷一个人喊,声音太小!我需要你们的名字!需要你们的手印!需要你们站出来,跟我一起,在这份血泪书上,签下你们的名字,按下你们的手印!告诉所有人——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不是躺在砧板的鱼肉,不是任人驱使的牛马!我们是人,是一个个有血有肉、堂堂正正的人!我们要讨一个说法!要一个公道!”
巷口那两个保安脸上的嘲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阴沉。其中一个掏出对讲机,低声说着什么。
一片死寂。
窗户后的目光充满了挣扎、恐惧和犹豫。站出来的代价是什么?王伯的惨状就在眼前。宏远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沉重的压力几乎要将刘雷压垮。就在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自己的呐喊终究无法唤醒这片被恐惧冰封的土地时——
“吱呀——”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开门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巷子深处,一扇破旧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婆婆,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是张婆婆!那个独居的、被评估人员威胁过的老人!
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但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朝着刘雷走了过来。她枯瘦的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旧手帕仔细包着的老花镜,哆哆嗦嗦地戴上。
她走到刘雷面前,抬起头,看着那张被高高举起的血泪书,又看了看刘雷眼中燃烧的火焰。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年斑、如同枯枝般颤抖的手,指向材料上的签名处。
“婆婆……”刘雷的声音哽住了。
张婆婆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浑浊却带着决绝光芒的眼睛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她颤巍巍地接过刘雷递来的笔。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笔,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低下头,极其缓慢、却一笔一划地,在签名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张秀兰。
写完后,她放下笔,没有印泥,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嘴,用牙齿狠狠咬破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鲜血瞬间涌出!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她将自己的血指印,重重地、清晰地按在了自己名字的旁边!
那一点鲜红的血印,在清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黑暗中最刺眼的火种,瞬间点燃了所有压抑的火焰!
“我签!”
“还有我!”
“算我一个!”
“凭什么这么欺负我们,跟他们斗到底”
“妈的!跟他们拼了!签!”
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扇扇紧闭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张张或苍老、或憔悴、或带着伤痕的脸庞,从藏身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有王伯的老伴李婶,她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恨意!有被砸了铺子的小店主,有孩子被吓得不敢上学的年轻母亲……他们沉默着,带着恐惧,更带着被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愤怒,如同沉默的洪流,涌向刘雷!
没有喧哗,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只有按下血手印时那沉闷而决绝的“噗噗”声!每一个名字,每一个鲜红的指印,都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城西这片被暴力蹂躏的土地上!汇集成一股沉默却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
巷口的两个保安脸色煞白,拿着对讲机的手都在发抖。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不是零星的抗议,这是沉默的火山爆发!
刘雷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一张张签下名字、按下血印的悲愤面孔,看着那份迅速被鲜红指印覆盖的血泪书,左肩的疼痛似乎消失了,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涌向西肢百骸!他眼中酸涩,喉咙发紧,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盈着他的身体!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签名的街坊,如同燃烧的利箭,狠狠射向巷口那两个面无人色的保安,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带着胜利的宣告和无畏的挑战:
“你们大可以拿着对讲机继续汇报,顺便告诉赵天雄——西城的血,还没冷!西城的骨头,还没断!想要这块地?只有拿出公平的补偿协议这一条路!”
城西的废墟之上,那份签满了名字、按满了血手印的《西城旧改暴力拆迁及评估欺诈联名控诉书》,如同一块滚烫的烙铁,被刘雷用颤抖却无比坚定的手,郑重地交到了张锐派来的、绝对信得过的一名便衣手中。那便衣面容坚毅,接过沉甸甸的文件袋时,对着刘雷和周围沉默却眼神悲愤的街坊们,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破败巷道的阴影里,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任务完成,巨大的疲惫感和肩伤持续的闷痛瞬间涌了上来。刘雷强撑着的精神几乎要垮掉。就在他脚步虚浮,眼前阵阵发黑之际,一只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胳膊。
“走。”冬婉月的声音依旧清冷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没有看周围那些依旧沉浸在悲愤与忐忑中的街坊,只是半架着几乎脱力的刘雷,转身便朝着与便衣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这片被宏远保安虎视眈眈的危险区域。她的动作迅捷而隐蔽,巧妙地利用着断壁残垣的掩护,如同一道融入阴影的流光。
巷口那两个宏远保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拿着对讲机急促地说着什么,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混乱的人群,但冬婉月和刘雷的身影早己消失在他们视线的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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