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S中教室宽大的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汗水和一种高考迫近特有的、混合着焦虑与麻木的气息。物理课换了位头发花白、讲课慢条斯理的老教师,填补了陈老师“请假”留下的空缺。王胖子的咆哮声再也不会从教导处传来。公告栏上,刘雷的澄清通告安静地贴在那里,像一块愈合的伤疤。
表面上看,风暴确实过去了。
刘雷坐在靠窗的位置,摊开的物理习题集上,公式和图形仿佛蒙着一层薄雾。他的目光看似落在书上,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前排。
秋暮晴坐在那里,浅褐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专注地听讲,指尖偶尔无意识地在摊开的笔记本边缘轻轻划过,留下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痕迹。阳光在她精致的侧脸上跳跃,沉静得像一幅油画。但刘雷知道,这份平静只是表象。督导组走了,冬婉月留下了,王一然回来了……一切都看似回到原点,却又截然不同。这个永远置身事外的少女,在这场风暴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的平静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算计?刘雷的指节无意识地收紧。他必须弄清楚。
下课铃响。刘雷没有立刻起身,看着秋暮晴像往常一样,安静地收拾好书本,起身离开座位,朝着教室外走去,脚步轻盈,没有一丝停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喂,发什么呆呢?”王一然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她抱着几本书,短发显得很精神,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某种沉淀下来的东西,只有细看才能发现。
刘雷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他站起身,和王一然一起走出教室。走廊里人声嘈杂,他刻意放缓了脚步,目光追随着秋暮晴消失在楼梯拐角的方向。
“在看秋暮晴?”王一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声音压低了些,“她最近……好像更安静了?”
“嗯。”刘雷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深谈。他不想把王一然再拖进任何可能的旋涡。“你妈妈……还好吧?工作……”
“还好。”王一然的表情微微一黯,随即又强打起精神,“医院那边……暂时没事了。”她没有说杨太太是否再找过麻烦,也没有提那个印着“李美娟”名字的药瓶,但刘雷能感觉到那份平静下的紧绷。有些伤痕,不是表面愈合就代表消失的。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王一然忽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叠得整整齐齐的硬质文件夹,塞到刘雷手里。她的指尖有些凉。
“这个……我想,是时候还给你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却又藏着更深的复杂情绪。“放我这里……不合适了。”
刘雷低头,看着手中这个熟悉的文件夹——是杨睿那几张物理竞赛的试卷。王一然一首替他保管着,甚至因此经历了惊魂时刻。如今,杨睿的父亲倒台,杨睿本人据说也被家里送去外地“避风头”,这几张试卷,似乎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杀伤力,变成了一堆废纸。
“谢谢。”刘雷接过,感觉那文件夹轻飘飘的,却又无比沉重。它承载了王一然太多的恐惧和付出。“对不起,连累你了。”
王一然摇摇头,扯出一个笑容:“都过去了。以后……我们都好好的。”她说完,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抱着书快步朝图书馆方向走去,背影带着一丝决然。
刘雷站在原地,看着王一然走远,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夹。杨睿的试卷……一个被碾碎的小卒的罪证。而真正的棋手,依然隐藏在幕后,毫发无伤。他将文件夹塞进书包,心底那份追查到底的念头,更加坚定。
S市市政府大楼,小会议室。空气里弥漫着新装修材料的淡淡气味和权力场所特有的凝重。
春正明坐在主位,崭新的市长身份赋予了他沉稳的威严。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正听取着规划局负责人关于“西城开发区旧城改造一期规划草案”的汇报。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复杂的规划图、效果图不断切换,描绘着一个充满现代化气息、商业繁荣的新西城蓝图。
“……核心区定位为集高端商业、文化创意、生态居住于一体的城市新名片。一期重点在于拆除现有危旧建筑群,包括原宏远建筑公司老厂区及周边棚户区,腾出土地进行高标准开发……涉及拆迁安置人口约三千户,我们拟采取货币补偿与产权调换相结合的方式,确保平稳过渡……”
规划负责人侃侃而谈,信心十足。在座的各部门负责人纷纷点头,不时记录。西城旧改是春正明上任后力推的头号工程,没人敢怠慢。
春正明听得非常专注,手指在光滑的会议桌上无意识地轻点着节奏。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片被标注为“待拆除”的、包含了城西废弃厂区的巨大红色区块,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那片区域……十五年前的事故……刘云星的腿……还有不久前刚刚被捣毁的毒巢……如今,都将被推土机碾平,掩盖在光鲜亮丽的钢筋水泥之下。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一条没有任何显示号码的加密信息跳了出来,内容只有一行字:
【财神】:蓝图己阅。一期核心,速决。资源己就绪。
春正明镜片后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瞬间停滞。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蔓延。蓝图己阅?这分明是组织对他明确的工作指示!速决?是要他快刀斩乱麻,不顾一切地推进拆迁?资源己就绪……是指资金?还是指那些隐藏在暗处、必要时可以“扫清障碍”的力量?
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水,掩饰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他微微侧头,对身旁的秘书低声交代了一句:“规划思路很好。通知下去,拆迁补偿方案再细化,务必考虑周全,尤其是困难户的安置。速度要快,但稳定压倒一切。”他刻意加重了“速度要快”和“稳定压倒一切”几个字,像是在回应那条加密指令,又像是在给自己划下一条底线。
秘书连忙记录。规划负责人也立刻点头:“请市长放心,我们一定加快进度,同时确保万无一失!”
会议继续进行,讨论着细节。春正明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上的规划图,那一片象征着崭新未来的区域,在他眼中却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择人而噬的网。代号【王子】的枢使,己经被组织牢牢绑在了这架名为“西城事”的战车上。速决?谈何容易!那片土地下埋藏的秘密和即将面临的阻力,远超想象。尤其是……那个叫刘雷的少年,他手里握着指向过去的钥匙,他的父亲就曾是这片土地的受害者。当推土机开进废弃厂区的那一刻,平静必将再次被打破。
刘雷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巷子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书包里,装着杨睿的试卷和那份更沉重的、关于父亲事故的复印件。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中药味混合着饭菜的香气传来。母亲在厨房忙碌。客厅里,父亲刘云星坐在轮椅上,面对着窗户。他没有开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佝偻而沉默的背影。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在暮色中格外刺眼。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低头看着,一动不动。
“爸,我回来了。”刘雷放下书包。
刘云星像是被惊醒,身体微微一颤,迅速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了轮椅扶手的布袋里。他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嗯,回来了。洗手吃饭吧。”声音依旧嘶哑,带着刻意装出来的轻松。
刘雷的目光扫过那个鼓起的布袋,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他没说什么,默默地去洗手。
饭桌上很安静。母亲不停地给父子俩夹菜,絮叨着街道通知的心脑血管疾病康复补助申请流程。刘云星埋头吃饭,吃得很少,动作有些迟缓。刘雷也沉默地扒着饭,味同嚼蜡。那份复印件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
“爸……”刘雷终于忍不住,放下碗筷,声音有些艰涩。
刘云星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带着询问。
“杨建斌……被抓了。”刘雷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仔细观察着父亲的反应。
刘云星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筷子掉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瞬间的狂喜,但随即被更深沉、更浓重的痛苦、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淹没!他死死地盯着刘雷,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
刘云星猛地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灰败。
“……抓了就抓了吧。”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过,“恶有恶报……报应……”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说完这句话,然后颓然地靠在轮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仿佛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没有问细节,没有问证据,仿佛对这个结果早己麻木,或者……是恐惧知道更多。
看着父亲这副万念俱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模样,刘雷准备掏出复印件的手,僵在了半空。所有的言语都被堵了回去。他能说什么?说还有更大的黑手?说这远不是结束?那只会将刚刚经历重创的父亲彻底击垮。
他默默地捡起父亲掉落的筷子,放到一边。饭桌上的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母亲担忧地看着丈夫,又看看儿子,眼圈红了。
刘雷低下头,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父亲的反应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因拿到证据而燃起的火焰。仇恨没有带来解脱,只有更深的无力与悲凉。深渊会的阴影,不仅笼罩着他的前路,更沉重地压在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之上。他知道,有些真相,现在还不能揭开。有些事,他现在只能独自去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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