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方允正弯腰在玄关穿鞋,足尖刚触及鞋面——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覆了上来,自然而然替她扶稳鞋跟。
赵廷文在她面前单膝点地,屈身的姿态近乎臣服。
方允微怔,垂眸看着他宽阔的肩背线条和那托着自己鞋跟的手,心尖像是被羽毛轻搔了一下。
确认她站稳,赵廷文这才起身。
没有丝毫停顿,极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推门而出。
车库。
方允刚坐进驾驶室,换上平底鞋,赵廷文突然探进半个身子,用极低的嗓音留下一句:
“晚上结束,早点回来。”
仅仅八个字。
方允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心尖莫名一烫。
“知道了。”她小声回应。
随即红着脸拉上车门,踩下油门绝尘而去,将红旗座驾远远甩在身后。
华灯初上之际。
国宾酒店紫宸宴会厅华灯璀璨,衣香鬓影。
政商名流们举杯寒暄,低声交谈中编织着一张张无形却至关重要的关系网。
方允一身剪裁利落、质感高级的深灰色羊绒套裙,内搭简洁挺括的白色真丝衬衫,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身姿。
乌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眉眼精致且沉静,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场。
她安静地站在秦岚身侧,手中一杯香槟,目光沉静地观察着目标——正被几位g字头企业老总簇拥着谈笑风生的张明宇司长。
秦岚见张明宇身边人流稍减,立刻示意:“方允,走,找张司长。”
语气笃定,深信方家背景是通行证。
方允颔首。
步履从容穿过人群,沿途不断有熟悉的或半生面孔停下脚步,带着或真或假的亲切笑容打招呼:
“方律师!辛苦了!项目有你把关,我们放心!” 某*委实权处长,笑容可掬。
“小允啊,看着气色不错,代我向方老问好,改日再去府上叨扰棋局。”
与方家世交的某退休领导,语气熟稔。
“方律师真是后生可畏,专业扎实,行事稳重,颇有方老当年的风骨!”
某大型g企负责人,赞誉中带着明显的结交之意。
方允一一得体回应。
对处长,她微微欠身,笑容得体而不失距离:
“李处过誉了,职责所在,定当竭尽全力做好风险控制。”
对世交长辈,她笑容温婉,语气恭敬:
“王伯伯好,您的话我一定带到。爷爷前两日还念叨您呢,说您上次让他的那步棋,他可琢磨出解法了。”
对g企老总,她姿态谦逊,目光清澈:
“张总谬赞了。晚辈只是站在前辈的肩膀上,尽力而为,不敢辱没家风。”
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那份刻入骨髓的世家风范与律师的职业素养完美融合,既让人感到亲切,又清晰地划出一道无形的界限。
不远处,陈宴辞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方允被权力核心层自然接纳的从容,看着她被众星捧月般围绕,听着那些带着深厚背景意味的问候……
心底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和清醒的认知。
差距。
这不仅仅是个人能力的差距,更是阶层的鸿沟,是“商”与真正掌控资源的“政”之间那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他能站在这里,是借力,是融入。
而她站在光芒的中心,是回归,是主场。
她的从容不迫,源于血脉里流淌的自信,源于身后那座名为“方家”的巍峨高山所赋予的底气,以及……那个深不可测的联姻对象。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个圈子的核心层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她仿佛天生就属于这个光芒万丈的中心,而他,终究只是一个努力融入的“商人”。
这份清醒的认知,让他心中的那份情愫,变得更加苦涩和遥不可及。
*
政务核心区办公室内。
赵廷文端坐在办公桌后,深灰色行政夹克衬得他肩背挺拔,一丝不苟。
他正专注地审阅一份报告,钢笔在纸页上划过,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办公室里暖气充足,只有文件翻动和笔尖摩擦的声音,气氛肃穆而高效。
然而,这份专注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离思绪悄然打破。
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清晨玄关那一幕:纤细的足踝,娉婷的身姿……
他知道,她此刻应该己经踏入了那个暗流涌动的名利场。
那里汇聚的,无不是在权力与利益泥沼中浸淫半生、嗅觉比猎犬更敏锐的“老狐狸”。
他深知方允的聪慧与坚韧。
但一种近乎本能的担忧,还是在他心底漾开细微涟漪。
他无法抑制地想到:
那些必然会递到她面前的酒杯;那些可能借着“敬酒”之名、在迷离灯光下肆意逡巡在她身上的、带着评估与贪婪的目光……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强烈的占有欲猛地攫住了他。
这让他非常、非常的不悦,甚至有些坐不住。
握着钢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笔尖在“风险评估”的“险”字上留下一个略深的墨点。
但这细微的情绪波动,瞬间被强大的意志力抚平。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神情,眼神锐利地扫过文件,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从未发生。
继续批阅。
然而,那份潜藏的不安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更深地压了下去。
它化作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批阅完最后一份文件,他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后靠,姿态依旧从容。
他抬手按下办公桌角的一个内部通讯按钮,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
“李湛,进来一下。”
几秒钟后,办公室门被无声推开,李湛步走了进来,恭敬地站定在办公桌前一步之遥:
“赵书记。”
赵廷文没有抬头,目光似乎还停留在桌面摊开的文件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他沉默了几秒。
这短暂的沉默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赵廷文用一种极其平常的、仿佛只是确认日程安排的语气,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字字清晰:
“一会儿……还有什么安排?”
李湛微微一怔。
作为赵书记最信任的机要秘书,他对领导的日程安排精确到了分钟。
今晚除了批阅这些紧急文件,并没有其他重要公务安排,赵书记应该也很清楚。
这个看似随意的询问,显然意有所指。
李湛大脑飞速运转,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办公桌一角电子台历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
正是国宾酒店“京亚基础设施投资”商业晚宴召开的时间。再联想到夫人的律师身份,以及她所负责的“新丝路”项目……
顿时心中了然。
领导这看似寻常的一问,核心根本不在“安排”,而在于“一会儿”这个时间点!书记是……想亲自去接夫人?
李湛面上不动声色,保持着绝对的恭敬和专业,迅速而清晰地回答:
“赵书记,您批阅完这份报告后,今晚暂无其他既定行程安排。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自然地带上了请示的意味:
“考虑到‘京亚基建合作’近期多被高层频繁提及,战略意义凸显。今晚国宾酒店的年度晚宴,恰是相关领域核心企业负责人与部分主管司局领导非正式交流的场合。其中一些动态,可能对宏观研判有所裨益。”
他抬起眼皮,目光恭敬地落在赵廷文敲击桌面的手指上,谨慎地提出选项:
“是否需要我安排车辆,送您过去……稍作停留?
或者,如果您认为亲自出席不便,是否需要我即刻前往国宾酒店,待晚宴接近尾声时,提前护送夫人返回?毕竟夜深风寒,夫人脚伤初愈,早些归家更为稳妥。”
李湛的回应堪称滴水不漏,既精准揣摩了领导的深层意图,又为其提供了看似出于公务或体贴的合理选项。
赵廷文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
他终于缓缓抬起眼。
那目光,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首刺人心底。
李湛感觉自己在那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
空气凝固了。
办公室内的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两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赵廷文薄唇轻启,声音依旧不高,平稳如常:
“不必停留。我自己去接。”
清晰简洁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在李湛耳边炸响。
亲自去接?!
饶是跟随大领导多年,见惯风浪,此刻心中也掀起了巨浪。
以赵书记的身份,他的座驾出现在国宾酒店门口,哪怕只是路过,都足以引起“地震”。
李湛瞬间明白领导平静外表下涌动的关切之深。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面上保持着绝对的恭敬和专业,没有丝毫迟疑,肃然应道:
“明白,我立刻协调警卫,安排最优路线和预案,确保万无一失。”
“嗯。”赵廷文淡淡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重新拿起钢笔,目光落回文件,似乎要继续工作。
李湛立刻转身离开,步伐比来时更加沉稳迅捷。
办公室内重归寂静。
赵廷文的目光停留在文件上,钢笔悬在墨点上方,久久未落。
窗外的城市灯火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明明灭灭。
片刻后,他放下钢笔,缓缓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指腹轻轻按压着眉心。
想到她可能面对那些觥筹交错间、不怀好意的试探,以及寒夜里她可能疲惫的身影……
那份潜藏于心底的,不容她沾染半分尘埃的独占欲与保护本能,终究冲破了理性的堤坝。
再睁眼时,赵廷文的眸中己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锐利。
他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羊绒大衣。
该出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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