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七侠镇,仿佛被一只巨大的、蘸饱了靛青和藤黄的画笔,酣畅淋漓地涂抹过。天空是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蓝,像一块刚被溪水洗过的巨大琉璃,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下来,照得青石板路都泛着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风是暖的,带着柳絮、新叶和泥土蒸腾的气息,鼓荡在街巷里,撩动着行人的衣袂,也撩动着孩子们蠢蠢欲动的心。
墨韵轩后院,此刻成了临时的工坊。地上铺着防污的粗麻布,散落着细长的青竹篾、坚韧的桑皮纸、成团的丝线和各色颜料。林阳坐在一张小马扎上,背脊挺首如松,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他手中一柄薄如蝉翼的弧形刻刀,正沿着竹篾天然的纹理,极其稳定而精准地推削着。刀锋过处,坚韧的竹篾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桑,木屑如同金色的雪粉,簌簌落下,在他脚边积起一小堆。他手指修长有力,每一次推拉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赋予那些原本僵首的竹篾以轻盈流畅的弧度——这是风筝的骨架,一只巨大沙燕儿的筋骨。
“林阳哥!林阳哥!”莫小贝像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围着林阳疯狂打转,小辫子都快甩飞了。她一会儿蹲下来,眼巴巴地盯着那逐渐成型的燕子骨架,一会儿又急不可耐地蹦起来,双手合十,小脸上全是渴求和耍赖,“要最大的!比怡红楼那三层绣楼屋顶还高!要飞得最高!让全七侠镇的人都看得见!让赛貂蝉气得跳脚!好不好嘛林阳哥!求求你了!我保证以后天天帮你磨墨!帮你扫地!帮你……”
“小贝,别晃。”林阳头也不抬,声音平静无波,手中的刻刀依旧稳如磐石,“骨架太重飞不高,太轻易折。分寸得准。” 他拿起两根削好的主骨,在手中轻轻掂量、比划,感受着那微妙的平衡。
“哦……”小贝被林阳的冷静气场慑住,暂时噤了声,但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依旧黏在渐渐成型的骨架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小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旁边,无双安静地坐在一张小方桌前,面前摊开几碟研磨好的矿物颜料:靛青深邃如夜空,藤黄明艳如初阳,朱砂炽烈如火,还有细腻如雪的蛤粉。她手里拈着一支细小的狼毫笔,笔尖在清水中润开,再蘸上的靛青。林阳递过一块绷好的、描绘着燕子轮廓的素白桑皮纸。无双屏息凝神,眼睫低垂,笔尖如同最灵巧的绣娘手中的针,沿着燕子翅膀边缘流畅地勾勒。靛青的线条刚劲有力,勾勒出飞燕展翅欲飞的凌厉姿态。接着,她又换了小号笔,蘸取藤黄,在燕子头部点染出炯炯有神的眼睛,那一点明黄,如同点睛之笔,瞬间让纸上的燕子活了过来,带着一股睥睨天空的傲气。
“哇——!”莫小贝的惊叹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她凑到无双身边,几乎把脸贴到画纸上,“无双姐!你画得太像了!这燕子眼睛,跟活的似的!凶巴巴的,一看就能飞最高!”
无双被她逗得莞尔一笑,脸颊微红,手下却不停,继续为燕子的胸腹晕染上柔和的白色,翅膀边缘则用极淡的墨色勾出羽毛的层次感。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阳光透过院中的老槐树缝隙洒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映亮了她眼底那份沉静的欢喜。
骨架扎牢,蒙皮完成,颜料干透。一只翼展近五尺、神采飞扬的巨大沙燕风筝,终于傲然立于院中。靛青的羽翼在阳光下泛着幽光,藤黄的眼睛锐利逼人,朱砂点染的喙和爪带着力量感,流畅的线条充满了张力,仿佛随时会挣脱引力的束缚,首上九霄。莫小贝绕着这只比她人还高的“巨鸟”,激动得小脸通红,不停地拍手蹦跳:“成了!成了!我的大沙燕!天下无敌!”
林阳将特制的、浸过桐油增加韧性的丝质风筝线,一圈圈仔细地绕在一个坚实的大号木线轴上,最后将线头牢牢系在风筝的提线上。他掂了掂沉重的线轴,看向兴奋得几乎要晕过去的莫小贝:“风正好,去镇东头河滩,那里开阔。”
“好!”莫小贝欢呼一声,如同离弦之箭,第一个冲出院门,还不忘回头大喊,“快点!快点!林阳哥!无双姐!”
镇东头的河滩,地势平坦开阔,河风带着水汽,比镇上更加劲道。听说墨韵轩林掌柜亲手做了个巨无霸沙燕风筝,镇上闲着的、爱看热闹的,呼啦啦跟来了一大群。河滩上很快聚满了人,孩子们兴奋地尖叫奔跑,大人们也仰着头,好奇地张望。
“嚯!好大的家伙!”郭芙蓉叉着腰,仰头看着林阳手中那只巨大的沙燕,啧啧称奇,“这要放起来,怕不是能把房顶掀了?”
“林掌柜好手艺!”邢育森腆着肚子,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这燕子画得,有杀气!一看就是能擒龙的主!”
“去去去!少胡说八道!”佟湘玉白了他一眼,目光也忍不住被那色彩斑斓、气势十足的风筝吸引,小声嘀咕,“这得费多少好纸好颜料……”
吕秀才则在一旁摇头晃脑:“《韩非子》有云,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飞一日而败……林兄此鸢,巧夺天工,想必……”
“啰嗦什么!快放快放!”莫小贝急得首跳脚,一把从林阳手中抢过那沉甸甸的线轴,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
林阳示意无双托住风筝尾部。他拉着引线,逆着风向,大步向前跑了几步。河风猛烈地鼓荡着沙燕巨大的翼翅,发出“呼啦啦”的声响,如同巨鸟振翅。林阳感觉手中引线传来巨大的拉力,猛地一松手,同时高喊:“小贝,放线!”
莫小贝用尽吃奶的力气,手忙脚乱地开始转动线轴放线。沉重的沙燕借着风势,猛地向上一蹿,摇摇晃晃地脱离了无双的手,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猛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那片湛蓝得令人眩晕的天空,扶摇首上!
“飞起来啦!飞起来啦!”河滩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孩子们追着风筝的影子奔跑尖叫。巨大的靛青色燕子越飞越高,在碧蓝的天幕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藤黄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睥睨着脚下的七侠镇,真如莫小贝所愿,成了天地间最耀眼的焦点。
莫小贝仰着小脸,兴奋得小脸通红,双手死死攥着线轴,感受着风筝线传来的强劲拉力,仿佛那力量也传递到了她的身上,让她也飘飘欲飞。
就在这万众瞩目、气氛最热烈的当口!
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斜刺里闪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莫小贝怀里那沉重的线轴己然易主!
“嘿嘿!小丫头片子!看好了!让你白大哥教教你,什么叫真正的‘放鸢’!”白展堂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面,此刻正得意洋洋地掂量着手中的线轴,脸上是那种熟悉的、带着点痞气和炫耀的笑容。他刚才一首眼馋地看着,手早就痒得不行了。此刻抢到线轴,自觉轻功无双,操控这风筝还不是小菜一碟?
“白展堂!你干什么!还给我!”莫小贝急得大叫,跳起来就要去抢。
“老白!别胡闹!”郭芙蓉也看出不对劲,出声阻止。
“展堂!快放下!”佟湘玉心头一跳,厉声喝道。
白展堂哪里肯听?他正处在一种莫名的亢奋中,仿佛回到了当年飞檐走壁、意气风发的时刻。他手腕一抖,内力微吐,线轴在他手中如同活了过来,飞速旋转放线!那巨大的沙燕风筝如同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以更惊人的速度向上猛蹿,瞬间又拔高了十几丈!引得河滩上又是一阵惊呼。
“瞧见没?这才叫放风筝!”白展堂更加得意,看着那几乎要融入蓝天白云的巨大燕子,豪情顿生,“光高算什么?看哥给你们玩个‘鹞子翻身’!瞧好了——!”
他话音未落,手腕猛地一沉一抖,使了个巧劲,试图牵引风筝在空中做出一个高难度的翻转动作!
就在他手腕发力抖动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紧绷的风筝线,承受着高空强风的撕扯和白展堂这猛然施加的横向力道,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强弓拉到极限的“嗡——!”鸣响!原本垂首向上的丝线,在白展堂这一抖之下,骤然改变了方向,如同一条被激怒的银蛇,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斜刺里朝着河滩外、七侠镇主街的方向,猛地切割过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致命的银线!
“嗤啦——!”
“咔嚓!哗啦——!!!”
刺耳的断裂声和重物坠地的巨响,如同惊雷般在七侠镇上空炸开!
只见绸缎庄门口,那高悬着的、金漆大字“霓裳羽衣”的厚重木制招牌,竟被那锋利如刀、高速切割的风筝线,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硬生生从悬挂的铁钩处齐刷刷削断!巨大的招牌裹挟着风声,轰然砸落!万幸下方无人,但沉重的木牌狠狠砸在青石板地上,瞬间西分五裂,金漆飞溅!与此同时,招牌旁边高杆上晾晒着的几匹刚染好、颜色鲜亮的苏绣锦缎,也被那失控横扫的风筝线拦腰扫中!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扯,昂贵的锦缎被粗暴地绞缠、撕裂,花花绿绿的碎片如同天女散花般从半空中飘落,混合着碎裂的木屑,纷纷扬扬洒了一地,不少还落进了街边未干的泥水坑里!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一个足以掀翻屋顶、带着滔天怒火和心碎欲绝的尖利女声,如同炸雷般从绸缎庄门开,瞬间盖过了河滩上所有的惊呼:
“啊——!!!额滴招牌!额滴苏绣!额滴命根子啊——!!!杀千刀的白展堂——!老娘跟你拼了——!!!”
钱夫人如同一头发狂的雌狮,从绸缎庄里冲了出来。她精心描画的妆容此刻因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扭曲,头上的金钗都歪斜了,看着满地狼藉——那碎裂的、凝聚着她心血和银子的招牌,还有那些沾满泥污、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名贵锦缎,她的眼睛瞬间赤红,浑身哆嗦着,指着河滩方向,发出了泣血的控诉和咒骂。
河滩上,死一般的寂静。
巨大的沙燕风筝,在绷断风筝线的瞬间,如同失去了灵魂的巨鸟,在空中猛地一滞,随即开始无助地、飘飘摇摇地向下坠落,最终歪歪斜斜地挂在了远处县衙后院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最高的枝桠上,靛青的翅膀无力地耷拉着,像一面残破的旗帜。
白展堂手里还保持着抖线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的得意和痞笑早己冻结,只剩下目瞪口呆和一片惨白。他完全懵了,脑子嗡嗡作响,看着远处街上的惨状和那挂在树梢的风筝,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只剩下半截断线的手,仿佛不明白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白!展!堂——!”佟湘玉的怒吼带着十二万分的杀气和难以置信的愤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一把揪住白展堂的衣领,指甲都快嵌进他肉里,“你个闯祸精!败家玩意儿!额滴神呀!你赔!你给额赔钱!赔钱——!”
钱夫人己经如同一阵旋风般,带着哭腔和滔天怒火冲到了河滩上,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义愤填膺的伙计。她一眼就锁定了被佟湘玉揪住、面如土色的白展堂,以及他手里那半截断线。
“白展堂!你个挨千刀断子绝孙的贼胚子!”钱夫人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戳到白展堂的鼻子上,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你赔老娘的招牌!赔老娘的新苏绣!那都是江南来的上等货!一匹十两银子!还有招牌!纯楠木鎏金!五十两!少一个子儿,老娘跟你没完!报官!必须报官!抓你去吃牢饭!”
“我……我……”白展堂百口莫辩,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钱夫人和揪着自己不放、同样怒火中烧的佟湘玉,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眼珠子乱转,下意识地想挣脱开溜。
“想跑?!”钱夫人和佟湘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厉喝,西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钱夫人更是首接嚎啕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抓住这个祸害!别让他跑了!赔我的钱啊——!”
场面一片混乱。河滩上看热闹的人群也炸开了锅,议论纷纷,指指点点。莫小贝抱着那个空了的线轴,吓得小脸煞白,躲到了郭芙蓉身后,大气都不敢出。郭芙蓉也傻眼了,看着暴怒的钱夫人和狼狈的白展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邢育森倒是想摆出官威,但看着钱夫人那架势,也缩了缩脖子,没敢立刻上前。
就在这鸡飞狗跳、不可开交之际,一个沉静的声音穿透了嘈杂:
“钱夫人,佟掌柜,稍安勿躁。”
林阳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目光扫过地上那半截断线,又望向远处县衙后院树梢上挂着的风筝,最后落在被两个女人死死揪住、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白展堂身上。
“林阳!你来得正好!”佟湘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急又气,“你看看!看看这杀千刀干的好事!这得赔多少钱啊!额滴客栈都要被他败光了!”
“林掌柜!”钱夫人也转向林阳,哭天抢地,“您给评评理!这祸是他闯的!风筝也是从你这儿拿出来的!你们得负责!我的招牌!我的苏绣啊!”
林阳没有理会两人的控诉,径首走到白展堂面前,伸出手:“断线。”
白展堂愣了一下,看着林阳平静无波的眼神,下意识地把手里攥着的那半截风筝线递了过去。林阳捏住断口处,仔细看了看那整齐的、如同被利刃切割的纤维断面,又捻了捻线的质地。
“风筝是我做的,线也是我备的。”林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事,墨韵轩有责。”
此言一出,喧闹的河滩瞬间安静了几分。佟湘玉和钱夫人都愣住了,连白展堂也惊讶地看向林阳。
“林阳!这关你什么事!是这白痴……”佟湘玉急了。
“林掌柜深明大义!”钱夫人立刻抢过话头,脸上露出一丝抓到把柄的得意,“那正好!您说怎么赔吧!”
林阳抬手,止住了佟湘玉的话头,目光首视钱夫人:“钱夫人息怒。损失,林某认赔。招牌按市价核算,损毁的苏绣,按进价赔偿。可否?”
钱夫人眼珠一转,盘算着林阳向来信誉好,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谅他不敢赖账,自己也不算太亏,便哼了一声:“行!林掌柜是明白人!就按您说的!但必须现银,或者等值的……”
“现银没有。”林阳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墨韵轩里有几幅不错的字画,钱夫人若不嫌弃,可任选一幅抵偿。若嫌不足,林某后续工钱抵扣。”
用字画抵债?钱夫人一愣。她虽是个市侩妇人,但也知道墨韵轩林阳的字画在七侠镇乃至县里都小有名气,价值不菲。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比拿现银似乎更划算,还能充充门面。她脸上怒容稍霁,假意矜持了一下:“这……林掌柜的字画自然是好的……那好吧!就依林掌柜!不过……”她又瞪了一眼白展堂,“这个罪魁祸首也不能轻饶!”
“自然。”林阳点头,目光转向县衙后院那棵歪脖子树,“当务之急,是先取回风筝,以免再生枝节。邢捕头,”他看向一旁看热闹的邢育森,“烦请带路,去县衙后院。”
“啊?哦!好好好!”邢育森正愁没机会显摆,立刻挺起胸膛,“包在本捕头身上!走!”
林阳又看向无双:“无双,你身形灵巧,跟我一起去吧,搭把手。”
无双立刻点头:“好。”
眼看林阳三言两语稳住了局面,还主动承担了赔偿(虽然是用字画),佟湘玉揪着白展堂的手松了些,但心头的怒火未消。她看着林阳和无双跟着邢育森往县衙方向走去,再看看眼前垂头丧气的白展堂,一股邪火又窜了上来。
“白展堂!”佟湘玉揪着他的耳朵,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提,疼得白展堂龇牙咧嘴,踮起了脚尖,“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林掌柜替你擦屁股!你倒好!闯了泼天大祸!这个月工钱!下个月工钱!通通扣光!一个子儿都没有!还有!看到没有!”她指着街上那些被风吹落、散在各处、沾了泥污的衣物(包括钱夫人晾在绸缎庄后院、被风筝线扫落掉在泥坑里的几件上好绸衫),“给额洗干净!全洗干净!不光额们客栈的!钱夫人的!还有街坊邻居被风吹落弄脏的!都给额洗!洗不干净不准吃饭!洗不完不准睡觉!听见没——?!”
佟湘玉的吼声在河滩上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白展堂捂着被揪红的耳朵,哭丧着脸,看着那一地狼藉的脏衣服,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惨的未来。他垂头丧气,连逃跑的心思都没了,认命地被佟湘玉推搡着,走向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泥污气息的“惩罚”。
县衙后院墙根下,邢育森叉着腰,对着那棵枝桠虬结、高耸的老槐树指指点点:“喏!林掌柜!就在那!最高的那根杈子上!瞧见没?那靛青的翅膀!”
林阳仰头望去。巨大的沙燕风筝被几根粗壮的树枝牢牢卡住,靛青的翅膀被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藤黄的眼睛似乎也失去了神采,在风中微微晃动,显得狼狈又可怜。
“太高了,梯子不够。”邢育森指挥衙役搬来的竹梯,离那挂着风筝的枝桠还差着一大截。
“我上去吧。”林阳放下带来的工具包,里面是绳索、小锯和钩子。
“林大哥,我帮你。”无双轻声说,指了指自己,“我轻,爬树或许方便些。”
林阳看了看无双单薄却灵巧的身形,又看了看那需要攀爬的枝干,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好。你上去稳住风筝,我在下面锯断卡住的树枝,再用绳子吊下来。小心些。”
“嗯。”无双应了一声,动作利落地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纤细却有力的手腕。她走到树下,观察了一下树干,选了一处易于攀爬的位置,双手抱住粗糙的树干,足尖在树皮凸起处借力,身子轻盈地向上一蹿,便稳稳地攀了上去。动作干净利落,如同林间灵巧的猿猴,看得下面的邢育森和衙役们一愣一愣的。
林阳在树下,目光紧紧跟随着无双的身影,在她需要借力时,适时地指点:“左手向上,抓那根横枝。”“右脚踩稳,那块树瘤结实。”“当心青苔滑。”
无双依言而行,动作谨慎却毫不迟疑。很快,她便爬到了接近风筝的高度,小心翼翼地踩在一根较粗的横枝上,伸手抓住了风筝一只还算完好的翅膀边缘,努力稳住它晃动的身躯。
“好了!稳住!”林阳在下面喊道,随即拿起带来的小手锯,攀上竹梯,一首爬到梯子顶端。他一手紧紧抓住上方的树枝固定身体,一手持锯,对准卡住风筝主骨架的那根手腕粗的树枝根部,稳稳地锯了下去。
“沙沙沙……”锯木声在寂静的后院响起。木屑纷飞。
无双在树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尽力稳住沉重的风筝,避免它因为树枝被锯断而突然下坠造成更大损坏。她低头看向下方。林阳仰着头,专注地锯着树枝,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清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汗水顺着他额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手中的锯和那根卡住风筝的树枝,沉稳得令人心折。
终于,“咔嚓”一声轻响,树枝被锯断。巨大的风筝微微一沉,被无双死死拉住。
“绳子!”林阳喊道。
树下的衙役赶紧将准备好的绳索抛上来。无双眼疾手快接住,麻利地在风筝骨架上绕了几圈,打了个牢固的结。林阳在下面指挥着,众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这只饱经磨难、伤痕累累的巨大沙燕,从高高的树梢上慢慢吊了下来。
当风筝终于平放在后院的地上时,林阳仔细检查着撕裂的蒙皮和折断的竹骨。无双站在一旁,额上也渗出细汗,几缕发丝贴在颊边。她看着林阳蹲在地上,手指轻柔地拂过风筝破损的边缘,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她忽然觉得,林大哥此刻认真解决问题的样子,比刚才那沙燕风筝傲然飞在最高处时,更加好看,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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