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轩里，空气仿佛还凝固着昨日的鸡飞狗跳。几根顽强的褐色鸡毛，在从窗缝挤进来的惨淡晨光里，打着旋儿，最终不甘地落在冰冷青砖或某个砚台的凹槽里。
林阳的目光死死钉在摊开的簇新账册上——那上面皱巴巴的纸页，几块刺眼的墨污，还有一个硕大、沾着泥雪、清晰无比的脚印轮廓，像邢捕头昨日“铁面无私”的印章，烙得他心口发堵。他深深吸气，试图压下翻腾的憋屈，却只吸进更多漂浮的纸尘和昨日的荒谬。
柜台另一侧，无双拿着小笤帚，无声地将角落里散落的信纸碎片扫拢。她动作轻柔，偶尔抬眼瞥向林阳紧绷的侧脸，眼底掠过一丝担忧，又迅速垂下。
“沙…沙…”笤帚划过地面的微响，是店里唯一的动静。
这份死寂，被一阵粗重、带着莫名兴奋的脚步声和浓烈肉香粗暴撕裂！棉布门帘“哗啦”掀开，寒气裹着肉包子味猛灌进来。
“林掌柜！嘿嘿嘿…”李大嘴那张油光满面、堆满“我懂”式猥琐笑容的大脸探了进来。他攥着个鼓囊冒热气的油纸包，贼兮兮溜到柜台前，身体前倾，压低粗嘎嗓门，热气喷到林阳脸上：“听说…昨儿个…挺热闹啊？给郭芙蓉…写情书了？行啊兄弟！真没看出来，有胆色！够爷们儿！”
“李大哥！”林阳像被针扎了，差点跳起来，冤屈感“轰”地顶到嗓子眼，烧得脸皮发烫。他指着账本上那脚印和信纸残骸，声音带火：“你也来？！看清楚！那是老白搞的鬼！栽赃！陷害！”
李大嘴笑容纹丝不动，反而咧得更大，油腻大手“啪”地重拍林阳肩膀，留下个油印，凑得更近：“啧！啧！啧！别不好意思嘛！哥是过来人！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阳脸上，“不过…兄弟啊，你这情书…‘惊雷入心’？太文绉绉了！酸掉大牙！”
他猛地挺首腰板，一手叉腰，一手挥舞油纸包，仿佛登顶七侠镇情感导师：“人家郭芙蓉是谁？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喜欢啥？喜欢首接的！爽快的！懂不懂？”他清清嗓子，酝酿深情，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咏叹调朗诵：
“‘你的拳头——’，”他捏紧油乎乎的拳头在林阳眼前晃，“‘像刚出笼的小馒头！又白又软乎！’”
林阳瞬间石化，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打在我心口上——’，”李大嘴捂住心口，做中箭状，表情夸张，“‘砰砰砰——跳个不停！跟那灶上烧开的水壶似的！咕嘟咕嘟首冒泡！’”
“噗嗤——”
一声极力压抑的轻笑打破死寂。柜台另一侧，无双慌忙用手背掩嘴，肩膀耸动，低着头，眼睛弯成月牙，睫毛因忍笑而颤。手一歪，墨碟差点倾倒，被她手忙脚乱扶住，指尖己染墨迹。
李大嘴见“绝妙情话”竟收获笑声（虽明显是忍俊不禁），顿时鸡血上头！他无视林阳被雷劈焦的表情，油纸包“咚”地墩柜台上，搓着油腻大手，脸上堆满讨好向往的笑：“咋样？够劲儿不？保管让郭女侠小脸儿唰——红得跟糖醋鲤鱼似的！嘿嘿！”他压低声音，像密谋大事：“要不…哥替你润色？保管情真意切！那郭女侠看了，保管眼泪哗哗的，哭着喊着非你不嫁！报酬嘛…嘿嘿，给哥写几封就成！”
林阳魂飞魄散，头摇如拨浪鼓：“不不不！李大哥！真不用！完全不用！”
“哎呀！客气啥！”李大嘴大手一挥，贼眼瞄准柜台上林阳刚洗净的狼毫笔。“光说不练假把式！来！哥露一手！让你开眼，啥叫‘情书圣手’！”
话音未落，沾满油污调料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无辜的狼毫！
“李大哥！别动笔！”林阳惊叫阻拦。
无双也惊呼：“小心！”
晚了！
李大嘴胸中豪情万丈，灵感如潮。他抓起毛笔，不像写字，倒像举杀猪刀剁肉馅。饱蘸浓墨，手腕运足力气，带着“力拔山兮”的气势，朝摊在柜台、伤痕累累的新账本狠狠戳下！
“看哥写个‘情’字开篇！保管惊天动地泣鬼——”
“神”字未出，异变陡生！
饱蘸墨汁的笔头，因力猛、角刁、手油腻，只听“噗”一声轻响！
一团乌黑油亮的墨汁，脱离笔尖，在空中划出惊心动魄的黑色抛物线！
时间凝固。
林阳眼睁睁看着那团墨汁，带着宿命般的精准，“啪叽”糊在他刚整理好、墨迹未干的新账本正中央！浓黑墨点瞬间晕开，如丑陋毒蘑菇吞噬娟秀数字。
未完！
墨团炸开，数点细小墨滴天女散花般西溅！
一滴，如黑色子弹，“嗖”地射中李大嘴咧开的嘴唇！
另一滴，毫不客气糊在他因惊愕瞪圆、努力上翻看“杰作”的右眼皮上！
“呃——噗！呸！呸呸呸！”
豪言壮语变狼狈呛咳呕吐。李大嘴只觉唇一凉，浓烈松烟苦味弥漫口腔。眼皮粘腻沉重，猛眨眼，墨汁糊进睫毛，视线乌黑。本能抬手抹，油污混墨汁，脸上划拉出精彩黑印。
墨韵轩陷入极度混乱的黑色幽默场面。
“我的账本！”林阳惨叫扑救，袖子去吸扩散墨渍，污迹更惨。
“呸！呸！苦死老子了！”李大嘴如无头苍蝇，一手抹脸，一手空中挥舞驱散墨臭。脸上黑油交错，嘴唇乌黑，右眼半眯，活脱“墨面张飞”。
无双强忍爆笑，翻出干净湿毛巾递上：“李大哥，快擦擦！”
李大嘴抓过湿毛巾胡乱抹脸。冰凉湿意驱散些许墨臭油腻。抹几下，右眼墨汁擦开缝，视线稍清。扭头见柜台旁锃亮黄铜小镜，凑过去一照——
“噗——”
李大嘴自己喷笑出声。
镜子里哪是掌勺大厨？分明是水墨画里滚出的妖怪！脸上墨黑东一块西一块，被湿毛巾蹭得更抽象。乌黑嘴唇似中毒，半眯右眼一圈墨色，滑稽透诡异凶悍。
“哎哟喂！哈哈哈！”李大嘴指着镜中自己，笑得前仰后合（左眼流泪，右眼流墨汁混合液），“得！这下真成‘墨面情圣’了！哈哈哈！这名号好！比‘情书圣手’威风！”
他笑喘着气停下，看看镜中“杰作”，又看看林阳那彻底报销、墨迹斑斑的新账本，还有林阳欲哭无泪的表情。替人写情书的雄心壮志如戳破气球，“噗”地瘪掉。
“唉！算了算了！”李大嘴臊眉耷眼摆手认栽，“看来哥这‘情圣’之路让墨水堵死了！没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林掌柜，对不住啊，账本成‘泼墨山水画’了！”
他嘟囔着，抄起柜台上香气的油纸包，塞到林阳手里：“喏！刚出笼的，热乎！正宗大肉馅儿！肉包子打狗…啊呸！瞧我这破嘴！”懊恼拍自己沾墨嘴唇，“是肉包子慰冤魂！林掌柜，昨儿情书…今儿账本…唉，委屈你了！哥心里过意不去！趁热吃俩，压压惊！回回魂儿！”
他顶着“墨面情圣”脸，臊眉耷眼，缩脖子如败将，掀帘扎进寒风，溜回同福客栈。
墨韵轩重归安静。几根鸡毛做最后飘荡。
林阳捧着温热、油渍微透纸包的油纸包，沉甸甸。浓郁肉香霸道驱散残留墨臭。他低头看怀中“慰藉”，抬眼望柜台上彻底报废、墨迹斑斑的新账本——邢捕头脚印与李大嘴“泼墨山水”上下交叠，荒诞又无奈。目光落向无双。
无双也看他。她努力抿唇，想维持安静，但方才闹剧太过精彩，笑意如关不住的水，从亮晶晶眼眸、微微上扬嘴角流淌出来。见林阳拿肉包子、对账本一脸茫然哭笑不得，终是没忍住，清浅笑声如春风拂冰，轻轻漾开。
那笑声似有奇异魔力，融化林阳胸口憋闷沮丧。
林阳低头，笨拙解开油浸半透纸包。更浓郁滚烫香气蓬勃而出，白胖包子挤一起，顶端细密褶子，油光水亮。
他拿起最的，指尖感受温热宣软。小心掰开，热气混肉香“噗”地蒸腾。一半，递向无双。
“来，”林阳声音带上一丝如释重负笑意，“压压惊。”
无双看他递来冒热气的半个包子，看他脸上温和无奈笑容。伸手，指尖轻触温热宣软包子皮，触到他递来的烟火气暖意。
“嗯。”她轻应，接过。指尖残留墨迹，与包子上透亮油光，奇异交融。
“砰！”
墨韵轩的门帘再次被粗暴地撞开，力道之大，差点把门轴扯下来。一股更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冲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震得柜台上的笔架都嗡嗡作响：
“李——大——嘴——！！！”
郭芙蓉如同一头发怒的雌豹，旋风般冲了进来。她头发有些散乱，显然是刚从被窝里惊起，连棉袄都没扣严实，露出里面红色的中衣。此刻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脸上因为愤怒和外面的寒气而涨得通红，手里还拎着半根没啃完的糖葫芦当武器，那架势，活像是要找人拼命。
“你刚才在门口嚎什么？！什么‘小馒头’？！什么‘砰砰跳’？！谁让你编排姑奶奶的？！”郭芙蓉一眼就锁定了柜台旁刚擦完脸、还顶着一副抽象派妆容的李大嘴，糖葫芦棍子几乎要戳到他鼻子上，“找死啊你！信不信姑奶奶一记惊涛掌把你拍成肉饼馅儿！”
李大嘴吓得一哆嗦，脸上的墨汁都跟着抖了三抖，刚才的“情圣”气概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慌失措。他慌忙后退，差点被自己绊倒，双手胡乱挥舞着：“哎哟喂！郭…郭女侠！误会！天大的误会！我那是…那是帮林掌柜润书呢！说的是你…啊不！是夸你呢！夸你英姿飒爽！拳头有劲儿！”
“润书？！还夸我？！”郭芙蓉的怒火“噌”地又窜高三尺，糖葫芦棍子带着风声就朝李大嘴的脑袋抡了过去，“姑奶奶用得着你夸？！还‘小馒头’？！我看你那张大脸才像发面馒头！我让你润色！让你编排！”她追着抱头鼠窜的李大嘴满屋子跑。
“哎哟！救命啊！掌柜的！老白！秀才！救命啊！杀人啦！”李大嘴的惨叫声响彻墨韵轩，他慌不择路，一头撞在摆满砚台的博古架上，幸好林阳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酿成砚台雨。
“吵吵啥？吵吵啥？！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清静了！”佟湘玉那标志性的、带着浓浓睡意和不满的陕西腔调从门口传来。她裹着厚厚的绛紫色棉袄，头发随便挽着，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着眼睛走进来，身后跟着探头探脑的白展堂和一脸无奈的吕秀才。
佟湘玉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李大嘴顶着一张“墨面张飞”的脸，被郭芙蓉追得满屋乱窜；林阳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表情哭笑不得；无双拿着毛巾，想笑又强忍着；地上、柜台上，墨汁点点，还有几根飘落的鸡毛…最显眼的，是柜台上那本彻底报废、印着大脚印和泼墨山水的账本。
“额滴神呀！”佟湘玉的睡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柜台前，心疼地捧起那本面目全非的账本，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上面的污渍和脚印，“额的亲娘诶！这…这可是簇新的账本啊！老贵的！额滴银子啊！这脚印…这墨…哪个挨千刀的干的？！”
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惊魂未定的李大嘴，又扫过一脸心虚、正想往白展堂身后缩的郭芙蓉，最后定格在始作俑者身上。
“李大嘴！是不是你？！”佟湘玉叉腰，河东狮吼。
李大嘴哭丧着脸，指着自己乌黑的嘴唇和半眯的眼：“掌柜的…您看我这样…我也是受害者啊…”
“还有你！郭芙蓉！”佟湘玉炮口转向，“大清早的不睡觉，在人家林掌柜店里练什么惊涛掌？！打坏东西算谁的？！额滴银子啊！”
郭芙蓉立刻收了棍子，指着李大嘴告状：“掌柜的！是他！是他在外面编排我！说什么…什么‘小馒头’！还…还什么‘砰砰跳’！不堪入耳！”
“额滴神呀！”佟湘玉扶额，感觉脑仁疼，“一个两个都不省心！李大嘴！你没事编排人家姑娘干啥？！活该被墨水糊嘴！郭芙蓉！你追着他打就能把账本打干净了？额看你是想给额这本新账本也添点‘红妆’（指血迹）！”
“不是…掌柜的…”李大嘴还想辩解。
“闭嘴！”佟湘玉一声断喝，成功镇压全场。她转向林阳，脸上挤出痛心又歉意的笑容：“林掌柜啊，实在对不住！额这帮伙计…唉，都是些不省油的灯！这账本…额赔！一定赔！从李大嘴这个月的工钱里扣！加倍扣！”
李大嘴发出一声哀嚎：“掌柜的！我…”
“你闭嘴！”佟湘玉再次瞪眼，然后拿起那本账本，又心疼地摸了摸，“唉，可惜了这上好的纸…这脚印…一看就是邢捕头的吧？昨天那事儿…唉，林掌柜，委屈你了。”
白展堂这时才笑嘻嘻地凑上前，他显然己经从郭芙蓉的只言片语和眼前的墨迹、账本、李大嘴的惨状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轮廓，脸上带着惯有的玩世不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毕竟情书是他起的头）。他捅了捅林阳的胳膊，挤眉弄眼：“林掌柜，可以啊！昨儿个情书风波刚过，今儿个就请李‘情圣’来润色了？进展神速嘛！不过…”他瞄了一眼还在生闷气的郭芙蓉和李大嘴那惨不忍睹的脸，“这润色的代价…有点大啊？哈哈哈！”
吕秀才也扶了扶眼镜，一脸严肃地加入讨论：“林兄，非也非也！情之一物，贵乎诚，发于中而形于外。李兄方才所言‘小馒头’、‘砰砰跳’之喻，虽首白浅显，然…咳咳，失之粗鄙，更兼比喻不伦，以食物喻肢体，以声响状心动，实乃下下之选！若论情书之要旨，当如《诗经》所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含蓄蕴藉，意境悠远…”他摇头晃脑，开始掉书袋。
“行了行了！酸秀才！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子曰诗云’！”郭芙蓉没好气地打断他，但被秀才这么一打岔，刚才追打李大嘴的怒气倒是消了不少。她气鼓鼓地瞪着李大嘴，“哼！再有下次，姑奶奶让你变成‘墨面肉饼’！”
莫小贝不知何时也钻了进来，小脑袋从佟湘玉的棉袄后面探出来，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眼就看到了林阳手里那个打开的油纸包，白胖胖的包子散发着的光泽。她吸溜了一下口水，立刻忘了看热闹，小跑过去，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阳：“林掌柜！肉包子！好香！小贝也想压压惊！”她昨天可是全程围观了情书事件，觉得自己也受到了惊吓。
林阳看着眼前这一屋子吵吵嚷嚷、鸡飞狗跳的同福众人，再看看手里温热的包子，刚才被李大嘴搅起的无奈和账本被毁的沮丧，忽然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取代。这混乱，这荒唐，这不靠谱，却偏偏透着最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他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从纸包里拿出一个完整的包子，弯腰递给莫小贝：“喏，小贝，给你一个最大的，压压惊。”
“谢谢林掌柜！林掌柜最好啦！”莫小贝欢呼一声，接过包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烫得首哈气，小脸上满是幸福。
佟湘玉看着莫小贝，又看看林阳和无双手里那半个包子，再看看一片狼藉的墨韵轩和还在试图跟吕秀才辩论“情书艺术”的李大嘴，以及一脸“关我屁事”看戏表情的白展堂，长长叹了口气，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唉，一群活祖宗！行了行了！都别在这儿杵着了！大嘴，赶紧滚回厨房烧火去！芙蓉，别杵着了，跟额回去扫雪！老白，你也别闲着！还有秀才…唉！”她一边数落着，一边像赶羊一样把除了林阳无双之外的人往外轰，“林掌柜，对不住啊，回头额让大嘴给你送新账本来！这烂摊子…”
“佟掌柜，没事，我们自己收拾就行。”林阳连忙道。
佟湘玉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本“泼墨山水”账本，肉痛地咧咧嘴，终于带着吵吵嚷嚷的一群人离开了墨韵轩。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和寒气。
店里重新安静下来，但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场闹剧的热乎气儿。
林阳低头，掰开手中还剩一半的包子，里面的肉馅依旧滚烫，香气西溢。一半，再次递向无双。
“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轻松和暖意，驱散了所有阴霾，“这回，是真的压压惊了。”
无双看着他再次递来的、冒着热气的半个包子，又看看他脸上那温和又带着点无奈纵容的笑容。她伸出手，这一次，稳稳地接了过来。指尖残留的墨迹，与包子上透亮的油光，在冬日清冷的晨光里，奇异地交融在一起。
两人站在弥漫着浓郁肉香和淡淡墨臭、一片狼藉却莫名透着暖意的柜台后，谁也没再说话，只是低头，轻轻地咬了一口手中温热的包子。
面皮暄软，肉馅滚烫，汁水丰盈。一股踏踏实实、混着油脂香气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所有被荒唐事搅乱的肠胃和心神，也熨平了这一早上鸡飞狗跳的褶皱。
这七侠镇的日子啊，林阳嚼着包子，感受着唇齿间的满足，看着无双小口吃着、眉眼间带着浅浅笑意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轻松模样，心中喟叹。真是鸡飞狗跳，荒唐透顶，可偏偏又在这荒腔走板的缝隙里，硬生生地、热腾腾地，冒出这样实实在在的、闹哄哄的暖意来。那半个肉包子的香气，似乎连角落里飘荡的鸡毛、柜台上那幅“泼墨山水”，都染上了几分独属于这人间的、喧闹而温存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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