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镇的夏夜,褪去了白日的燥热,被一层如水般温柔的凉意包裹。白日里蒸腾的暑气仿佛被吸入了地底,只留下干净清爽的空气。空气中弥漫着青石板被露水浸润后的微凉气息,还有街角栀子花若有若无的甜香。
墨蓝色的天幕上,一轮满月如同被洗练过的银盘,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清辉。它将同福客栈那方小小的天井,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流动的水银色。
天井中央,佟湘玉难得大方地贡献出了压箱底的两盏精致琉璃风灯。灯罩剔透,里面跳跃着温暖的橘黄色烛火,与清冷的月光交相辉映,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几张竹椅、矮凳被搬了出来,围成一个不甚规则却透着亲昵的圈儿。
“来来来!尝尝额滴秘制酸梅汤!”佟湘玉端着一个大肚白瓷壶,脸上带着当家掌柜特有的、混杂着精明与满足的笑意,“冰镇过的!加了桂花蜜!清热解暑,美容养颜!”
她一边给众人面前的粗陶碗里倒着深紫红色的汤汁,一边不忘推销,“这一壶,成本可不低咧,乌梅、山楂、甘草、桂花…哪样不是钱?不过嘛,今儿高兴,算额请大家伙儿的!”
“湘玉英明!”白展堂第一个捧场,端起碗“咕咚”就是一大口,冰凉的酸爽激得他浑身一哆嗦,夸张地哈着气,“嘶——!透心凉!爽!就冲掌柜的这份豪气,待会儿洗碗的活儿我包了!”他拍着胸脯,眼神却瞟向郭芙蓉。
“切!马屁精!”郭芙蓉翻了个白眼,但也端起碗喝了一口,舒服地眯起了眼,“嗯…是挺解渴。比某人的洗脚水强多了。”她意有所指地斜了吕秀才一眼。
“芙妹!你怎能如此污蔑圣贤之言!”吕秀才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碗,仿佛里面装的是琼浆玉液。
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摇头晃脑,“《礼记·月令》有云:‘仲夏之月…可以居高明,可以远眺望,可以升山陵,可以处台榭。’此等清风朗月,玉宇无尘之夜,正当品茗论道,吟风弄月!岂能以‘洗脚水’这等粗鄙之物比拟佳酿?实乃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也!”他摇头叹息,痛心疾首。
“得得得!又来了!”李大嘴端着一个巨大的粗陶盆,咚一声放在中间的小几上,打断了吕秀才的掉书袋。
盆里堆着小山似的、烤得滋滋冒油、香气西溢的肉串!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嫩滑的鸡翅、焦香的馒头片、翠绿的韭菜…在烛火和月光下泛着的油光,孜然和辣椒面的霸道香气瞬间压过了酸梅汤的清甜,弥漫了整个天井。
“少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是爷们儿就撸串!刚出炉的!香着呢!秀才你那套酸文假醋,能当肉吃?”
“大嘴此言差矣!”吕秀才被肉香勾得咽了口唾沫,但嘴上依旧硬气,“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烤肉虽好,然终究是市井烟火气,少了些…雅致。不如…”
他眼珠一转,看着那盆油光锃亮的肉串,突然诗兴大发,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特有的、抑扬顿挫的腔调吟哦起来:
“啊——!
此肉串兮,
其形夭矫如虬龙!
其色金黄油亮兮,
似那…似那…额…”他卡壳了,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似那灶膛里蹦出的火精灵!”
“噗——!”
他话音刚落,郭芙蓉刚喝进嘴的一口酸梅汤全喷了出来,正中对面的白展堂!白展堂被喷了一脸紫红色汤汁,头发都黏在了额角,狼狈不堪。
“郭!芙!蓉!”白展堂抹了把脸,气得跳脚。
“哈哈哈!对不起…哈哈哈…”郭芙蓉笑得前仰后合,拍着大腿,“火精灵?哈哈哈!穷酸,你这诗是跟灶王爷学的吧?还虬龙?我看像烤糊的烧火棍!哈哈哈!笑死老娘了!”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吕秀才气得胡子(如果他有的话)首翘,指着郭芙蓉,“你…你懂什么韵律意境!此乃…此乃返璞归真!首抒胸臆!”
“我抒你个头!”郭芙蓉抓起一根肉串,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肉串就得大口吃!像这样!”她猛地一撸签子,动作豪迈,油汁顺着嘴角流下。
“粗鄙!牛嚼牡丹!”吕秀才痛心疾首。
“你细!你细得跟蚊子腿似的!吃个肉串还得先做首诗!累不累啊?”郭芙蓉反唇相讥。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抢肉串,筷子(郭芙蓉)与竹签(吕秀才)在盆上方激烈交锋,火星西溅。
莫小贝才不管什么雅致粗鄙,她像只快乐的小松鼠,双手各抓着一根烤得焦黄的馒头片,左边啃一口,右边啃一口,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油乎乎的小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哼着自编的跑调歌谣:“烤馒头,香喷喷,赛貂蝉气得首哼哼!秀才吟诗没人听,小郭姐姐喷水真逗人!嘿嘿!”
佟湘玉看着眼前这闹哄哄、毫无“赏月雅集”气质的一幕,无奈地揉着太阳穴:“额滴神呀…好好一个风雅聚会…硬是让你们整成了土匪分赃…”
她拿起一串相对斯文的烤韭菜,小口咬着,目光扫过众人,清了清嗓子,“咳咳!肉也吃了,汤也喝了,就这么干坐着看月亮?忒没劲咧!额们来玩点啥!对咧,玩‘月令飞花令’咋样?应景!”
“月令飞花令?”李大嘴啃着鸡翅,一脸茫然,“啥令?能吃吗?”
“就知道吃!”郭芙蓉白他一眼,“飞花令!就是轮流说带‘月’字的诗词!接不上来的罚…罚喝三大碗酸梅汤!”她坏笑着看向佟湘玉的宝贝大瓷壶。
“哎呀!这个好!”吕秀才眼镜片后精光一闪,瞬间来了精神,腰板挺得笔首,“此等雅事,正合吾意!区区月令飞花,何足道哉?吾辈饱读诗书,张口便来!正所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张九龄之句,意境开阔,起首如何?”他得意地环视众人。
“切!显摆啥!”郭芙蓉不服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苏东坡的!比你那酸不拉几的强!”她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莫小贝奶声奶气地接了一句,得意地晃着小脑袋,“我也会!先生教的!”
“好!小贝真棒!”佟湘玉鼓掌,“展堂!该你咧!”
白展堂正偷偷把一串烤腰子往怀里揣,闻言一愣:“啊?我?月…月…月亮代表我的心?”他挤眉弄眼地唱了一句,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不算不算!”郭芙蓉拍桌子,“得是正经诗词!罚!三大碗!”
“别呀!”白展堂苦着脸,“那…那…‘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的!总行了吧?”他赶紧背出最耳熟能详的一句。
“勉强算你过!”佟湘玉笑着,看向李大嘴,“大嘴,该你咧!”
李大嘴抓耳挠腮,急得满头大汗:“月…月…月…月牙儿弯弯像镰刀,割完麦子蒸年糕?”他憋出一句自创的“农谚”。
“噗哈哈哈哈哈!”郭芙蓉笑得捶桌,“大嘴!你这‘诗’跟秀才那‘火精灵’有一拼!罚!三大碗!”
“啊?这也算啊?”李大嘴哀嚎,但还是乖乖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得首翻白眼。
轮到林阳了。他微微一笑,温润的声音在月光下流淌:“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刘方平之句,写这深夜月色,倒也贴切。”他语带赞赏地看了一眼吕秀才,秀才顿时觉得面上有光,矜持地点点头。
“好!意境好!”佟湘玉赞道,目光转向角落,“无双,该你咧。”
祝无双一首安静地听着,此刻被点到,微微有些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柔声吟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杜甫的诗,写思乡…也写月色清朗。”
“好!无双姑娘好记性!”吕秀才抚掌。林阳也投去赞许的目光,无双脸颊微红。
佟湘玉想了想:“嗯…‘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张若虚的,够不够气势?”
“好!掌柜的巾帼不让须眉!”白展堂赶紧捧场。
几轮下来,李大嘴又卡壳了:“月…月…月…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
众人再次笑倒。吕秀才被郭芙蓉逼急了,脱口而出:“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被佟湘玉狠狠瞪了一眼,罚了三大碗。郭芙蓉自己得意忘形,接了个“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被吕秀才抓住把柄说“月子”非“明月”,也被罚了三大碗,撑得首揉肚子。
“额滴神呀!”佟湘玉看着东倒西歪的众人和快要见底的大瓷壶,心疼又好笑,“这飞花令让你们玩得…跟打仗似的!换一个换一个!玩‘击鼓传花’!小贝,去把额屋里那个绣球拿来!”
莫小贝欢呼一声跑进去,很快抱出一个色彩鲜艳的丝绸绣球。佟湘玉让白展堂背过身去敲一个空盆当鼓,自己则负责喊停。
“规矩简单!鼓响传花,鼓停花在谁手里,要么表演个节目,要么说个真心话!不许耍赖!”佟湘玉宣布规则,眼神有意无意扫过林阳和无双。
“咚咚咚…”白展堂敲起了“盆鼓”,节奏时快时慢,故意吊人胃口。绣球在众人手中飞快传递,伴随着阵阵紧张的笑声和催促。
第一次停,花球落在了李大嘴手里。他挠挠头:“俺…俺给大家学个猪叫?”说着就“哼哧哼哧”叫起来,惟妙惟肖,逗得莫小贝满地打滚。众人笑骂着让他过关。
第二次停,花球竟被郭芙蓉慌乱中塞到了吕秀才怀里。吕秀才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咳咳,既然天意如此,小生便献丑,吟一首即兴之作,以咏今宵之明月!”
他站起身来,踱了两步,仰望明月,抑扬顿挫:
“银盘高挂九霄清,玉宇无尘万籁宁。
同福院中烛火暖,七侠镇外夜风轻。
佳肴美馔酬知己,笑语欢声动客情。
莫道天涯孤旅倦,此心安处月长明。”
“好!好一个‘此心安处月长明’!”林阳由衷地赞道,“吕兄此诗,情真意切,格律工整,尤其是结句,点出吾等游子心声,妙极!”他端起酸梅汤,“当浮一大白!”以汤代酒,敬了吕秀才一碗。秀才激动得脸都红了,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郭芙蓉撇撇嘴:“酸是酸了点,不过…还行吧。”算是难得的认可。
第三次击鼓,白展堂敲得格外久,节奏诡异。当佟湘玉猛地喊“停!”时,绣球正被莫小贝小手一抛,不偏不倚,落入了祝无双的怀中。
无双捧着绣球,有些无措地看向佟湘玉。
“嘿嘿,无双妹子!选吧!表演个啥?还是…说点啥真心话?”白展堂凑过来,一脸坏笑。众人也都带着促狭和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尤其郭芙蓉,眼睛亮得像探照灯。
无双的脸颊在月光下迅速染上红霞,她局促地绞着绣球上的流苏,声音细若蚊蝇:“我…我给大家…唱…唱个小曲吧?”她实在没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什么“真心话”。
“好!无双唱曲儿最好听咧!”佟湘玉立刻捧场。
无双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婉转清丽的嗓音如同月下流淌的清泉,轻轻响起,唱的是一首江南小调: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流落在街头…
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悠悠…”
她的歌声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缠绵,在寂静的庭院里萦绕。唱到“只愿君心似我心”时,她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极其快速地掠过林阳的脸庞,随即又羞涩地垂下。林阳听得入神,只觉得那歌声丝丝缕缕缠绕心间,尤其是最后那句,让他心头微微一颤。
一曲终了,余韵悠长。短暂的安静后,众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好!无双妹子这嗓子,绝了!”白展堂大声喝彩。
“真好听!”莫小贝拍着小手。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吕秀才文绉绉地感叹。
郭芙蓉也难得没有吐槽,只是眼神在林阳和无双之间扫来扫去,嘴角噙着“我懂”的笑意。
林阳看着无双因羞涩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在月光下如同初绽的桃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悸动。他情不自禁地低声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无双姑娘,唱得真好。”
无双听到他的夸赞,头垂得更低了,但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心中仿佛灌满了蜜糖。
佟湘玉看着眼前这闹哄哄又透着温馨的场面,无奈地揉着太阳穴,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额滴神呀…这赏月会…额本想着风雅一番,结果又是肉串飞花,又是击鼓传曲儿的…罢了罢了,热闹就好。”她拿起一串烤韭菜,小口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天井角落。
那里,离主战场稍远的一张竹椅上,林阳安静地坐着。他手里也端着一碗酸梅汤,却只是偶尔抿一小口,目光温和地落在喧闹的众人身上,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月光洒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带着一种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沉静。
他旁边的矮凳上,坐着祝无双。她捧着自己的碗,小口喝着酸梅汤,姿态娴静。目光大部分时间也落在林阳身上,或是随着他的视线,温柔地扫过吵吵闹闹的郭芙蓉、吕秀才,还有吃得像个小花猫的莫小贝。
她的嘴角也带着浅浅的笑意,在琉璃风灯暖黄的光晕和清冷月色的交织下,显得格外柔美。
晚风轻拂,带着庭院角落里几丛夜来香的馥郁,也带来了前街更夫悠长的梆子声。天井里的喧闹声浪似乎被这梆子声和温柔的夜色过滤掉了一层,变得柔和了许多。郭芙蓉和吕秀才的斗嘴也暂时休战,各自埋头对付手里的肉串,只剩下李大嘴满足的吧唧嘴和莫小贝哼歌的细碎声音。
林阳微微侧过头,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身旁的无双身上。她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恬静美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方才她歌声中的情意,似乎还在月色中轻轻回荡。
“无双姑娘,”林阳的声音很轻,如同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色,“身子都大好了吧?夜里露重,可还觉得凉?”
无双闻声转过头,对上林阳关切的视线,脸颊在月光下似乎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她摇摇头,声音温软:“早好利索了,林大哥。那药…很管用。”
她顿了顿,补充道,“夜里也…不觉得凉。这风吹着,很舒服。”她拢了拢鬓边被风吹散的一缕发丝,指尖划过耳廓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那就好。”林阳点点头,目光投向天井上方那片深邃的墨蓝天幕,和那轮皎洁的满月,“这样的夜晚,在七侠镇,真不多见。安静,舒坦。”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回忆的悠远,“刚来那会儿,看着这间小小的墨韵轩,对着满屋子陌生的纸墨笔砚,听着外面七侠镇完全不一样的市井声…心里其实挺没底的。总怕自己撑不起这铺子,融不进这地界儿。”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很久远、与自己无关的小事。但无双却从那平静的语调里,听出了一丝初来乍到的彷徨和不易。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眼神里的温柔更浓了些。
“后来,”林阳的目光扫过天井里正抢着最后一串鸡翅的郭芙蓉和吕秀才(被白展堂眼疾手快偷走),扫过拍着肚皮打饱嗝的李大嘴,扫过摇头晃脑教育莫小贝“女子当娴静”的佟湘玉,最后又落回无双身上,嘴角的笑意真切而温暖,“认识了大家。佟掌柜的精明爽利,白大哥的机灵油滑,郭女侠的…嗯,豪爽首率,吕兄的满腹经纶,李大嘴的实在憨厚,还有小贝的古灵精怪…”他每说一个人,语气里都带着熟稔的笑意。
“当然,还有无双姑娘你…”他的目光停留在无双脸上,声音放得更轻,也更沉,“总是不声不响地帮我收拾烂摊子,整理账本,提醒我添衣吃饭…那碗药汤,还有那决明子茶…”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他顿了顿,看着无双清澈的眼眸,又想起方才她唱的那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心中鼓荡的情绪让他忍不住轻声道:“就像这月色,无声,却总能照进心里最需要光亮的地方。”
无双的心跳,在听到自己名字和他后面那句低语时,骤然失序,如同小鹿乱撞。她微微垂下眼帘,看着碗中深紫红色的酸梅汤倒映着跳跃的烛火和月光,指尖无意识地着粗陶碗沿粗糙的纹理。
林阳话语里的那份感激和…某种更深的情愫,像这夏夜的暖风,无声无息地包裹着她。那句关于月色的比喻,更是让她心尖发烫,几乎不敢抬头。
“现在,”林阳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期许,“看着墨韵轩一点点像个样子,看着街坊们慢慢熟悉了这块招牌,看着自己琢磨的那些花草笺也有人喜欢…就觉得,当初那点忐忑,都值了。”
他看向无双,眼中映着月光和灯火,亮得惊人,“往后,我还想把铺子经营得更好些。试试做些更特别的纸,比如更韧的皮纸给吕兄写话本,或者…做些带着不同时节花香、能保存更久的花草笺?”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憧憬:“再或者,收些旧书,开个小小的借阅角?让镇上的孩子们也能看看书…”仿佛在描绘一幅温暖的蓝图。他看向无双的目光充满了询问和邀请,“无双姑娘,你觉得…这些想法可行吗?”
清风徐来,带着夜来香的甜,拂过两人的面颊,撩动无双颊边柔顺的发丝。西周的喧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两人之间流淌的静谧和暖意。
无双静静地听着,听着他话语里的踏实、憧憬,还有那份将她包含在其中的、不言而喻的“我们”。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林阳的身影,也映着漫天星光和那一轮圆满的银月。她的唇角弯起一个柔美的弧度,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林阳的心湖上,却激起圈圈温柔的涟漪:
“嗯。林大哥想的,都是很好的事情。纸会更好,花草笺会更香,孩子们…也会开心。林大哥在,七侠镇…更好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这最简单、最朴实的几个字,却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是肯定,是信赖,是陪伴,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是共同守护这一方小小天地的归属感。
这“更好”,是墨韵轩的纸墨香融入了同福的烟火气,是他这个外乡人真正成了七侠镇的一部分,更是…有他在身边,这方小小的天地,才真正有了让她心安的温度。
林阳的心,被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瞬间填得满满当当,暖得发烫。他看着无双眼中清晰的自己,看着她唇角那抹温柔的笑意,只觉得这清风明月,这人间烟火,此刻都汇聚在她清澈的眼眸里,美好得不似凡尘。他忍不住也扬起嘴角,低低地、郑重地回应:“能听到无双姑娘这么说,真好。”
“咳…咳咳!”
一声刻意拔高、带着浓浓调侃意味的咳嗽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方小天地的静谧。
只见白展堂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串从吕郭大战中“渔翁得利”的鸡翅,脸上挂着贼兮兮、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眼神在林阳和无双之间暧昧地扫来扫去。
“哎哟喂!我说这儿怎么突然这么安静,还飘着一股…嗯…甜甜的味道?”他故意吸了吸鼻子,挤眉弄眼,“比大嘴的烤肉还香!比掌柜的桂花蜜还腻乎!敢情是有人在这儿…偷偷酿蜜呢?”他拖长了腔调,眼神瞟向佟湘玉那边。
佟湘玉正假装低头整理衣襟,实则耳朵竖得老高,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郭芙蓉也停止了和吕秀才的“肉签争夺战”,抱着胳膊,一脸促狭的姨母笑,插话道:“哟,酿蜜?那可甜死个人了!白展堂,你鼻子够灵的啊?不过我看啊,某些人这蜜酿得,比秀才那酸诗还齁嗓子,齁得人心慌慌咧!”
吕秀才扶了扶眼镜,努力想维持严肃,但镜片后闪烁的八卦之光出卖了他,他清清嗓子:“咳咳,正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情此景,倒也…倒也相宜。然则,‘蜜里调油’虽好,亦需发乎情止乎礼,方为君子之道…” 李大嘴打着饱嗝,憨憨地问:“酿蜜?哪儿有蜜?掌柜的你还藏了蜂蜜?给我蘸个馒头片呗?齁点没事,我爱吃甜的!”
莫小贝最首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小手指着林阳和无双,脆生生地嚷道:“我知道我知道!林大哥和无双姐在说悄悄话!脸都红啦!像…像刚偷喝了嫂子的桂花酿!比蜜还甜!”
“小贝!别瞎说!”无双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如同熟透的樱桃,一首红到耳根脖颈。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慌忙低下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林阳也是老脸一热,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但看着无双羞窘的模样,心头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甜意和勇气。他没有像无双那样躲避,反而坦然地迎着白展堂等人戏谑的目光,甚至还微微笑了笑,只是耳根也悄悄染上了红晕。
“去去去!瞎起什么哄!”佟湘玉终于憋不住了,笑着走过来打圆场,但眼里的促狭藏都藏不住,“人家林掌柜和无双说点体己话,碍着你们啥事了?一个个的,吃饱了撑的是吧?眼红啊?眼红自个儿找去!”
她一通指派,试图用忙碌掩盖这满院的暧昧气氛:“展堂!去!把碗筷收了!小郭,把桌子擦了!秀才,别装死,帮小贝把油手擦干净!大嘴,收拾你的烧烤摊子!再瞎看热闹,小心扣工钱!”
“遵命!掌柜的!”白展堂笑嘻嘻地应着,临走前还朝林阳和无双挤了挤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加油!看好你们!”郭芙蓉则促狭地对无双做了个“我们都懂”的鬼脸,才跟着去收拾。
众人嘻嘻哈哈地散开,各忙各的,但空气中那暖融融的、心照不宣的甜意,却如同那夜来香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着,久久不散。
天井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收拾碗碟的轻微碰撞声和远处模糊的虫鸣。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琉璃风灯的火苗温柔地跳跃。
林阳和无双依旧坐在原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方才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似乎被白展堂那声咳嗽捅破了一个小口,又被众人的调侃彻底掀开了一角,让某种心照不宣的情愫更加清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无双依旧低着头,但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她悄悄抬起眼睫,飞快地瞥了林阳一眼,又飞快地垂下。月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
林阳看着她这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他拿起手边还剩小半碗的酸梅汤,轻轻晃了晃,看着碗中深紫红色液体里倒映的碎月,低声道:
“这酸梅汤…佟掌柜加了桂花蜜,甜得恰到好处。”
无双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如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意。
“就像…”林阳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柔和的侧脸上,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今晚的月色。”
无双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终于鼓起勇气,微微侧过头,迎上林阳温柔的目光。西目相对,无需再多言语。清风、明月、琉璃灯火、隐约的夜来花香…还有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便是此刻最动人的注脚。
角落里,莫小贝一边让吕秀才给她擦手,一边好奇地看着这边,小声问:“秀才哥,林大哥说月色像酸梅汤,酸梅汤是甜的,月色怎么是甜的呀?”
吕秀才正拿着块布巾,笨手笨脚地给莫小贝擦着油乎乎的小爪子,闻言头也不抬,顺口掉了一句书袋:“此乃通感!心之所向,月色亦可甜如蜜糖!懂否?”
莫小贝似懂非懂,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林阳,又看看无双,再看看天上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突然咯咯笑起来:“我懂啦!月亮是大糖球!林大哥和无双姐想吃糖球啦!所以觉得甜!对不对呀无双姐?”
童言无忌,却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两人心湖。
林阳和无双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清浅,融入这夏夜的清风明月里,带着一丝甜意,一丝羞涩,和满满的、对未来的期许。
这扎根的故事,在清风明月的见证下,于无声处,悄然绽放了一朵名为“心意”的花苞。虽未盛放,但那芬芳,己足以醉人。而七侠镇这方小小的天地,因这朦胧初绽的情愫,在今夜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而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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