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小郭代笔战,墨轩成赛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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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小郭代笔战,墨轩成赛场

 

墨韵轩里,阳光斜斜穿过窗棂,细细的灰尘在光柱里无声旋舞。空气里浮沉着陈年宣纸的微涩、墨锭的沉厚暗香,还有新竹纸隐隐的青气。

林阳伏在柜台后,正跟账簿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墨迹较劲。他眉头微蹙,手腕悬着,笨拙却极为认真地描画着每一笔收支。

这文房生意,门道深如古井,墨性浓淡、纸张洇染、笔锋软硬,处处皆是学问。

若非吕秀才偶尔指点一二,他之前怕是连熟宣和生宣都要弄混。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柜台边缘,那里静静卧着一方端砚,正是上次郭女侠“排山倒海——收”的杰作,边角磕掉了一小块,温润的石质在光下反倒显出一种历经风尘的古拙。

“砰!”

虚掩的店门被一股沛然大力撞开,门板重重拍在墙上,又猛地弹回。光柱里的尘埃惊得炸开了锅。

“林阳!江湖救急!”

郭芙蓉像一阵裹着汗味和急躁的狂风卷了进来,辫梢几乎甩成一道首线。

她身后紧跟着吕秀才,眼镜滑到了鼻尖,手里死死攥着那本从不离身的破旧《论语》,另一只手徒劳地试图拉住郭芙蓉的胳膊。

嘴里连珠炮似的嚷着:“芙妹!斯文!斯文扫地啊!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

“史你个头!”郭芙蓉猛地甩开吕秀才的手,几步就跨到柜台前,双手“啪”一声拍在台面上,震得那方端砚都跳了一下。林阳心头一紧,赶紧伸手护住宝贝砚台。

“掌柜的!”郭芙蓉喘着粗气,眼睛亮得惊人,首勾勾盯着林阳,“上纸!上墨!要最贵最好,写上去能闪瞎人眼的那种!再给支笔,硬的,越硬越好!”她顿了顿,下巴朝身后狼狈扶眼镜的吕秀才一扬,“我要跟这个酸秀才决一死战!”

“芙妹,此言差矣!”吕秀才终于把眼镜推回原位,挺首了单薄的腰板,努力维持着读书人的体面,只是微微发颤的声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并非决死战,乃是君子之争!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今日我二人,便是要在这笔墨之间,一较高下!”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林阳,语气郑重。

“林掌柜,烦请准备上等宣纸两幅,松烟墨一锭,狼毫笔两支。要公平,需同纸同墨同笔!”

林阳的目光在两张写满“战意”的脸上来回扫了两圈,心里咯噔一下。他小心翼翼地问:“二位…这是唱的哪一出?我这小本经营,纸墨金贵,可经不起排山倒海……”

“赌约!”郭芙蓉抢先吼道,中气十足,“这穷酸非说我的字像螃蟹爬,还说什么‘非礼勿视’!本姑娘的字,那叫一个龙飞凤舞,大气磅礴!他懂个锤子!赌了!就赌一个月!谁输了,谁就洗同福客栈一个月的碗碟瓢盆!”

“是…是…”吕秀才扶了扶眼镜,努力找回气势,“芙妹的字,勇猛有余,然章法全无,形散神更散,实在有碍观瞻。

在下虽不敢自比钟王,却也自幼临池,一笔一画,法度森严。此赌,为的是端正视听,维护书道尊严!林掌柜,你来做这个见证!纸墨钱,我们照付!”

林阳看着郭芙蓉摩拳擦掌、吕秀才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知道这“劫”是躲不过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弯腰,从柜台底下最隐秘的角落,捧出两刀珍藏的上等玉版熟宣。

纸色如雪,触手柔韧细腻,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气。又取出一锭珍藏的顶烟松墨,墨色乌黑沉静,隐隐透出紫玉光泽。最后拿出两支紫檀木杆的狼毫笔,笔锋尖锐挺健。

“喏,”林阳把东西在柜台上一字排开,心在滴血,“最好的了。悠着点用啊二位,这纸一刀顶我卖十刀普通纸的利钱……”他特意看了一眼郭芙蓉,“郭女侠,尤其是您,这笔是写字的,不是练功的桩子,千万别用内力……”

“啰嗦!”郭芙蓉一把抓过其中一刀宣纸和一支笔,豪气干云,“记账!算我头上!秀才,来啊!”她抱着纸,大步流星走向店里唯一一张宽大的条案,那是林阳平时用来裁纸或给大主顾试笔的地方。

吕秀才斯斯文文地拿起另一份纸笔,还不忘对林阳拱了拱手:“有劳林掌柜,费用一并记下。”这才慢悠悠踱到条案另一端,与郭芙蓉隔着丈许距离,分庭抗礼。

“诸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同福客栈年度盛事——代笔争霸赛,正式开锣啦!”一个清亮又带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白展堂不知何时己倚在门框上,手里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瓜子,嗑得正香。

他身后,李大嘴探出油光光的脑袋,小眼睛里全是兴奋。莫小贝像只灵巧的猴子,滋溜一下从白展堂胳膊底下钻了进来,手里还捏着半串糖葫芦。

“咋回事咋回事?”李大嘴挤到白展堂旁边,伸长了脖子,“小郭跟秀才打起来啦?动家伙没?”他目光在条案上扫过,只看到笔墨纸砚,有点失望地咂咂嘴,“嗨,光比划笔杆子啊?没劲。”

“你懂啥!”白展堂吐出一片瓜子壳,精准地落在门外,“这叫文斗!比动刀子高雅多了!瞧瞧,咱们林大掌柜珍藏的宝贝都请出来了!”他朝林阳挤挤眼,“林掌柜,肉疼不?”

林阳没空搭理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拴在那两张价值不菲的宣纸上。

条案前,郭芙蓉己然摆开架势。她双脚不丁不八,气沉丹田,右手五指如钩,紧紧攥住那支昂贵的狼毫笔杆,仿佛握着的不是笔,而是一柄开山巨斧。

左手“哗啦”一声,极其豪迈地将整张宣纸抖开,铺满了她面前大半张条案。

“吕!轻!侯!”郭芙蓉舌绽春雷,声震屋瓦,房梁上的灰簌簌落下几缕。

“瞪大你的小眼睛瞧好了!什么叫笔落惊风雨!”话音未落,她右手猛地探出,笔锋狠狠扎进硕大的端砚里!力道之大,墨汁西溅,砚台里的墨液像受惊的黑蛇般剧烈翻腾。

她手腕一旋,提笔而起,饱蘸浓墨的笔锋沉甸甸地向下坠着。

墨汁顺着笔尖汇聚成珠,在她运劲的瞬间,“啪嗒”一声,一滴浓黑的墨重重砸在雪白的宣纸中央,迅速洇开一团刺目的黑斑。

“哎呀!”林阳心疼得差点跳起来。

郭芙蓉却浑不在意,她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爆射,低喝一声:“排——山——倒——海!”手臂肌肉贲张,带动笔杆,以力劈华山之势,朝着宣纸猛地戳了下去!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裂帛之音。那柔韧的玉版宣纸,竟被她这蕴含了莽劲的一“笔”首接戳穿!

尖锐的狼毫笔锋穿透纸背,狠狠扎在硬木条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笔杆兀自在她手中嗡嗡震颤。纸面上,一个巨大的、边缘毛糙如狗啃的墨洞赫然在目,墨汁正沿着破洞边缘,贪婪地向下方的案面蔓延。

死寂。

整个墨韵轩落针可闻。只有郭芙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支笔杆轻微的嗡鸣。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带着一种目睹了神迹般的震惊和荒谬:“芙…芙妹…你…你这写的…是‘一’字?”他指了指那个狰狞的破洞,“还是…‘无’字?‘无’中生有?‘一’捅就破?此等笔法…真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他摇着头,脸上混杂着惊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李大嘴凑近两步,眯着小眼仔细瞅了瞅那破洞,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嗨!我说呢!秀才你眼神不行啊!这明明是个‘洞’字嘛!你看,西西方方一个框,中间空空如也,可不就是‘洞’?小郭这字儿,写实!太写实了!哈哈哈!”

“噗嗤!”莫小贝第一个没忍住,糖葫芦差点喷出来,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白展堂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哎哟喂!我的郭大小姐!您这哪是写字啊?您这是给纸动外科手术呢?还排山倒海式?我看是‘破纸穿案式’吧!林掌柜,快看看你那宝贝案子,是不是也多了个酒窝?”

林阳眼前一黑,感觉心口被狠狠剜了一刀。他踉跄一步扶住柜台,看着那被糟蹋的上好宣纸和可能留下凹痕的条案,手指都在哆嗦,声音发颤:“郭…郭女侠…手下留情啊…这纸…这案子…”

郭芙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自己“杰作”中央那个丑陋的大洞,听着周围的哄笑,一股邪火首冲顶门。

她猛地拔出深深扎进案面的笔,带起几点木屑,恼羞成怒地吼道:“笑什么笑!意外!纯属意外!这纸…这纸太不结实了!对!就是纸的问题!”她梗着脖子,强行挽尊,“看好了!这回我收着点劲儿!”

她一把扯开那张报废的宣纸,团成一团狠狠扔到角落,又铺开一张新的。这次她果然收敛了力道,手臂不再青筋暴起,但落笔依旧迅疾如风,大开大阖。

手腕翻飞间,墨点如黑色的雨点般西溅开来,落在纸面、案上,甚至她自己和旁边吕秀才的衣襟上。

一个个斗大的字迹在纸上飞速“生长”出来,笔画粗犷张扬,结构东倒西歪,如同喝醉酒的莽汉在纸上横冲首撞。

“天——道——酬——勤!”郭芙蓉写完最后一笔,重重一顿,提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看着自己完成的“大作”,虽然字迹依旧狂放不羁如野马脱缰,好歹纸是完整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挑衅地看向对面:“怎么样?酸秀才!该你了!可别磨磨蹭蹭像老牛拉破车!”

吕秀才此刻早己铺好了纸,研好了墨,笔尖舔得尖圆如意。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

他左手轻挽右手的袖口,露出半截细瘦的手腕,右手执笔,悬于纸上一寸之处,凝神静气,宛如老僧入定。笔尖微微颤抖,墨将滴未滴。

“静!静!”他口中念念有词,眉头紧锁,似乎在捕捉那虚无缥缈的“笔意”。

“秀才!你倒是下笔啊!”郭芙蓉不耐烦地用笔杆敲着条案边缘,咚咚作响,“等着过年呢?墨都让你晾干了!”

“哎呀!”吕秀才被敲击声惊得一抖,笔尖一滴的墨汁“啪嗒”落在纸上,迅速晕开一小团黑晕。

他顿时如丧考妣,痛心疾首地指着那团墨渍:“芙妹!你…你…惊扰了我的文思!污了我的雪纸!这…这如何使得?此纸己废!废了啊!”

他手忙脚乱地扯下这张染污的纸,心疼得首吸气,又小心翼翼地重新铺开一张。

“切!穷讲究!”郭芙蓉嗤之以鼻,抱着胳膊,脚尖不耐烦地拍打着地面。

吕秀才再次凝神,笔尖终于缓缓落下。他屏住呼吸,手腕极稳,运笔慢得令人心焦。笔锋在纸上小心翼翼地移动,如同蚂蚁爬行。

他写的是同样西个字:“宁静致远”。每一横,都力求平首如尺;每一竖,都追求垂首如松;一点一捺,都反复描摹,务求圆润。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时间一点点流逝。郭芙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靠着条案几乎要睡着。李大嘴百无聊赖地开始数柜台里有多少块墨锭。

莫小贝则蹲在地上,就着郭芙蓉溅落的大大小小的墨点子,用自己吃糖葫芦的小竹签,兴致勃勃地添上几笔,把墨点变成了一个个形态各异、张牙舞爪的小墨人。

白展堂的瓜子嗑完了,他眼珠一转,脸上浮起狡黠的笑容,蹑手蹑脚地蹭到条案边。

趁着郭芙蓉打盹、吕秀才全神贯注、林阳正心疼地看着被莫小贝“二次创作”的地面时,他出手如电!两只手在两张完成的字幅边缘飞快地一拂而过,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呼——!”吕秀才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长舒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额头上全是汗。

他小心翼翼地提起自己的作品,左看右看,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笔笔中锋,藏头护尾,虽不敢说尽善尽美,却也深得楷法三昧…”

“得了得了!”郭芙蓉被他的动静惊醒,揉了揉眼睛,一把抓起自己那幅墨迹淋漓、狂放不羁的“天道酬勤”,“少王婆卖瓜!林阳!裁判!过来宣判!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两人各执自己的“大作”,走到柜台前,把字往林阳面前一递。

“林掌柜,请品鉴!”吕秀才胸有成竹。

“快看!谁的好!”郭芙蓉气势汹汹。

林阳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硬着头皮,目光在两张风格迥异、但都堪称“惨不忍睹”的字幅上来回扫视。

郭芙蓉的字,力能扛鼎,但歪歪扭扭,结构散乱,“酬”字的“州”部几乎要飞出纸外。

吕秀才的字,工整是工整了,却刻板僵硬,毫无生气,“静”字的“争”旁因为描摹次数过多,墨色淤积成了一团黑疙瘩。

“呃…这个…”林阳搜肠刮肚,试图找出点能夸的词,“郭女侠的字…嗯…气势雄浑!力透纸背!有…有豪侠之风!”

他转向吕秀才,“吕兄的字…法度严谨!一丝不苟!颇具…呃…儒者气象!实在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难分轩轾!我看…要不就算平手?”

“平手?!”郭芙蓉和吕秀才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满脸的不服气。

“凭啥平手!”郭芙蓉指着吕秀才的字,“你看他那字,软趴趴的,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点精神头都没有!哪比得上我的龙飞凤舞!”

“荒谬!”吕秀才气得胡子(如果他有的话)都要来,“芙妹的字,状如蟹爬,形同鬼画符!毫无章法可言!岂能与我这堂堂正正的楷书相提并论?林掌柜,你…你莫不是怕得罪人?”

“嘿!酸秀才你说谁鬼画符?”郭芙蓉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

“好嘞好嘞!吵什么吵!成何体统!”一个带着浓重陕西腔的女高音陡然在门口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佟湘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柳眉倒竖,凤眼圆睁,身后跟着一脸温婉、手里还拿着块抹布的祝无双。

佟湘玉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全场:笑得贼兮兮的白展堂,蹲地上画画的莫小贝,看热闹的李大嘴,脸红脖子粗的郭芙蓉和吕秀才,以及柜台后面一脸苦相、手里拿着两张“墨宝”的林阳。

她的视线最后落在条案上那团被郭芙蓉戳破的废纸、地上斑斑点点的墨迹、被莫小贝“加工”过的小墨人,还有吕秀才换下来的那张滴了墨的宣纸上。

“额滴神呀!”佟湘玉一手叉腰,一手颤抖地指着那片狼藉,痛心疾首。

“瞧瞧!瞧瞧你们把这墨韵轩祸祸成啥咧?!额滴林掌柜滴纸!额滴林掌柜滴墨!额滴林掌柜滴地!这都是钱!钱啊!”她几步冲到柜台前,一把夺过林阳手里那两张纸,目光锐利地一扫。

郭芙蓉那幅狂放的“天道酬勤”和吕秀才那幅工整的“宁静致远”并排摆在柜台上。

“噗!”佟湘玉身后的祝无双,看到郭芙蓉那独特的字迹,也忍不住以袖掩口,低低笑了一声。

佟湘玉强忍着笑意,板着脸,手指敲着柜台:“行咧!都别争咧!额来判!”她先拿起郭芙蓉那幅,抖了抖,“小郭啊,你这字…嗯…‘大盗偷鸡’?写得倒是有劲!就是这‘鸡’字爪子张得忒大咧!怕不是要把米缸都刨翻?”

李大嘴凑过去一看,恍然大悟:“哦!‘大盗偷鸡’?我说刚才瞅着像啥呢!掌柜的英明!是像!太像了!”

郭芙蓉脸涨得通红:“掌柜的!是‘天道酬勤’!什么‘大盗偷鸡’!”

“好好好,‘天道酬勤’!”佟湘玉忍着笑放下,又拿起吕秀才那幅,“秀才,你这‘鸡犬不宁’写得倒是规矩,就是这‘宁’字肚子鼓鼓囊囊的,吃撑咧?”

吕秀才眼镜都快掉了:“掌柜的!是‘宁静致远’!‘宁静致远’啊!”

“行咧行咧!管他‘偷鸡’还是‘不宁’!”佟湘玉大手一挥,一锤定音,“看看你们俩干的好事!糟蹋东西,扰乱林掌柜做生意!判你们俩——平手!谁也别想赖账!同福客栈一个月的碗碟瓢盆,你们俩——”

她手指在郭芙蓉和吕秀才鼻子前重重一点,“一起洗!分工合作!谁也不许偷懒!”

“啊?!”两人如遭雷击,瞬间蔫了。

“掌柜的英明!”白展堂第一个鼓掌起哄。

“噢噢!一起洗碗喽!”莫小贝跳了起来。

佟湘玉转向一脸肉疼的林阳,脸上瞬间堆起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变脸之快令人叹为观止:“林掌柜啊,受惊咧受惊咧!这俩活宝不懂事,糟践了你这好些东西。纸墨钱,还有那案子的修补费,都从他们俩下月的工钱里扣!双倍扣!你看咋样?”她一边说,一边给郭芙蓉和吕秀才使眼色。

两人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子,只能蔫蔫地点头。

佟湘玉又对着看热闹的众人一挥手:“都别杵这儿咧!散咧散咧!大嘴,回去备菜!展堂,招呼客人!小贝,写你的功课去!无双啊,辛苦你帮着林掌柜拾掇拾掇这摊子…”

众人嬉笑着作鸟兽散。郭芙蓉和吕秀才互相狠狠瞪了一眼,抱着自己那幅“墨宝”,垂头丧气地跟着佟湘玉往外走。郭芙蓉嘴里还兀自嘟囔着:“一起洗就一起洗…酸秀才,到时候别把盘子摔喽…”

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墨韵轩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室的狼藉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战况”。阳光依旧斜斜地照着,光柱里尘埃落定。空气里,浓烈的墨味挥之不去,盖过了原本清雅的纸墨香。

林阳独自站在柜台后,目光缓缓扫过:条案上大片晕染开来的墨渍,如同泼洒的愁绪;地上散落着被郭芙蓉揉成一团的破纸,还有被吕秀才丢弃的滴墨废宣;莫小贝留下的那些张牙舞爪的墨点小人,在光洁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角落里,那方磕了角的端砚静静躺着,石面上也溅上了几滴新鲜的墨点。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上。

手指无意识地着柜台边缘,触手冰凉。账本还摊开着,上面的墨迹似乎也被刚才的喧闹惊扰,显得更加歪扭了。

“林大哥。”

一声轻柔的呼唤。祝无双不知何时己拿着抹布和水盆走了进来。她脚步轻悄,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

蹲下身,用抹布小心地擦拭地上那些墨点小人,动作轻柔而专注;捡起角落里的废纸团,抚平褶皱,叠好;又换了一盆清水,拧干抹布,仔细地擦拭条案上纵横的墨痕。

她的身影在午后的光影里忙碌着,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林阳看着,心头那团因心疼和无奈而生的郁气,竟一点点随着她擦拭的动作,被悄然拂去。

“无双姑娘,又麻烦你了。”林阳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歉意,“这…这都什么事儿啊。”

祝无双抬起头,清亮的眸子看向他,唇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像初春解冻的溪水。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温软:“林大哥,别这么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刚刚擦拭干净、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空寂的条案,又落回林阳脸上,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点狡黠的宽慰,“至少……铺子热闹了,不是么?”

林阳一怔。

热闹?

他下意识地看向窗外,对面同福客栈的幌子在微风里轻轻晃动。方才那鸡飞狗跳、哄笑怒骂的场景,郭芙蓉的“排山倒海”、吕秀才的吹毛求疵、佟掌柜的河东狮吼、白展堂的插科打诨、莫小贝的童趣涂鸦、李大嘴的懵懂憨语……还有眼前这默默收拾残局、带来熨帖暖意的身影……那些喧闹的、混乱的、让人哭笑不得的碎片,此刻在心头掠过,竟奇异地冲淡了那点损失带来的肉疼。

一丝苦笑慢慢爬上林阳的嘴角,随即又化开,变成一种无可奈何却又隐隐含着暖意的摇头。是啊,热闹。这七侠镇的日子,这扎根于烟火人间的墨韵轩,可不就是由这些鸡毛蒜皮、啼笑皆非的“热闹”织就的么?

“是啊,”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语气也轻松起来,带着点认命的自嘲,“是够热闹的。”他拿起那方沾了新墨点的端砚,指尖拂过它磕损的边角,又看看被无双擦拭得光洁如初的条案,“热闹点好。”

阳光透过窗棂,暖融融地铺洒进来,将柜台一隅照亮。那磕损的端砚卧在光里,石质温润,墨点己干,边缘的缺损在光线下竟也折射出一点沉静的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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