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爷不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啜饮着杯中酒，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飒爷和李沐之间来回逡巡，将每一个细微的互动都收入眼底。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氛围。久爷大部分时间沉默着喝酒，偶尔动动筷子，更像一个饶有兴致的观察者。飒爷则专注于眼前的食物，或者说，专注于李沐夹到他碟子里的食物。
李沐秉持着“照顾”的身份，留意着飒爷的酒杯和餐碟。看他酒杯快空了，她会适时拿起酒壶，为他添上小半杯——动作自然，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练。她夹菜的动作也越发流畅：看到飒爷似乎多看了一眼清蒸鱼，她便夹一块最嫩的鱼腹肉过去；见他刚喝下一口酒，便立刻夹一小块爽口的凉拌黄瓜；见他碟子里荤菜多了，又自然地添上一筷子碧绿的时蔬。
让李沐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飒爷对她的“投喂”照单全收。无论她夹来的是什么，他都会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送入口中，细细咀嚼。没有挑剔，没有言语，只有一种近乎驯服的配合。这种在外人面前展露的、近乎反常的“听话”，让李沐的心跳时不时就漏跳一拍。这真的是那个在仓库里一个眼神就能让手下噤若寒蝉、在棋局上不动声色就能掌控全局的飒爷吗？他此刻的顺从，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更深层次的试探，还是……某种她不敢深想的默许？
久爷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晃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迷离的光，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仰头又灌下一口。
沉默被飒爷打破。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那深潭般的目光终于再次投向久爷，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切入正题的冷冽：“最近这‘货’，不太好弄了。”他指尖无意识地着光滑的杯壁，“风声越来越紧，路子卡得死。”
久爷闻言，脸上的玩味瞬间收敛了几分，换上了一丝同病相怜的凝重：“谁说不是呢！”他重重叹了口气，也放下了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这边的压力也大得很，出货入货都提心吊胆。还得时刻提防着……”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像淬了毒的针，“就怕有‘鬼’混进来。飒爷，我听说……你那边最近也不太安生？好像有情况？”
飒爷没有立刻回答，他深邃的目光转向了身侧的李沐，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着审视、评估，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他停顿了两秒，才重新看向久爷，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什么，一点小麻烦而己。”他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落在李沐身上，清晰而肯定地补充道：“被李沐摆平了。”
“什么？！”久爷猛地睁大了眼睛，脸上的震惊毫不掩饰，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李沐，“嫂子？！你……你摆平的？”他上下打量着李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飒爷那边的‘麻烦’……可不是一般人能沾手的！嫂子你还有这本事？”他语气里充满了惊奇和重新评估的意味，之前的轻佻和调侃荡然无存。
李沐心头一紧，面上却维持着平静。飒爷突然在久爷面前肯定她的“功劳”，这绝不是简单的炫耀。她迎着久爷探究的目光，淡淡一笑，没有居功，反而将目光投向飒爷：“是飒爷信任我，给了我机会。”这话既是谦逊，更是将主导权交还给飒爷，暗示自己只是执行者。
久爷看看飒爷，又看看李沐，恍然大悟般猛地一拍桌子：“我明白了！难怪！难怪飒爷这么在乎你！嫂子你不仅聪明，还有胆识有能力，飒爷这是慧眼识珠啊！”他语气夸张，带着一种“终于找到原因”的兴奋，眼神在李沐和飒爷之间来回打转，充满了“原来如此”的了然。
“飒爷在乎我？”李沐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疑惑，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飒爷。久爷这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她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看出来了？他凭什么这么说？飒爷……真的在乎她？这个词太沉重也太模糊了，在她此刻的身份下，更像一个危险的信号。
久爷嘿嘿一笑，带着点“过来人”的狡黠：“嫂子，这还用明说吗？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飒爷对你，那跟对其他人，能一样吗？就刚才……”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冷硬的低斥打断。
“行了。”飒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瞬间冻结了久爷后面的话。他冰冷的视线扫过久爷，带着明确的警告，“管好你的嘴。”
久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语气恢复了几分惯常的油滑：“得得得！我多嘴！我多嘴！飒爷别生气，喝酒！喝酒压压火气！”他赶紧拿起酒壶，殷勤地给飒爷再次斟满酒杯，也给自己满上，端起杯，“来来来，飒爷，我自罚一杯！嫂子，您随意！”说完，他仰头一饮而尽。
飒爷没再看他，端起自己那杯酒，也一口干了。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似乎稍稍压下了他眉宇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餐桌上的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凝滞，只剩下碗筷偶尔的轻碰和咀嚼声。
李沐低下头，看着自己杯中澄澈的果汁，心绪却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再也无法平静。久爷那句“飒爷在乎你”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像魔咒一样挥之不去。飒爷在乎她？是信任她的能力？是利用她的身份？还是……真的对她这个人产生了某种超出掌控的情绪？
她偷偷用余光瞥向身旁的男人。他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紧绷，正沉默地吃着碟子里她刚才夹过去的最后一块菜。他刚才那句“管好你的嘴”是维护吗？还是在阻止久爷说出更多会暴露他真实想法的话？
‘算了，’李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纷乱的思绪，‘不管飒爷是出于什么原因表现出这种‘在乎’，无论他是信任还是别有用心，这对目前的处境来说，都是利大于弊！’她握着杯子的指尖微微用力。‘这代表他更依赖我，更可能让我接触到核心的信息和证据。’
她深吸一口气，果汁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却压不住心底那份沉甸甸的使命感和紧迫感。‘接近他，获取信任，拿到证据……这次的卧底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她的眼神在低垂的眼睫下变得无比坚定，如同淬火的钢刃，冰冷而锐利。‘这关乎的，是太多人的身家性命，是无数个可能被这‘货’毁掉的家庭！我没有退路，也没有犹豫的资格。’
她抬起头，脸上己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温顺的浅笑，拿起果汁杯，对着正在闷头喝酒的久爷和沉默的飒爷轻声道：“久爷，飒爷，我敬你们一杯果汁，祝……一切顺利。”她的话语温和，眼神却像投入深海的探测器，不动声色地扫描着眼前这两个代表着庞大黑暗势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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