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卷着骨粉，刮在脸上。铁蛋摔坐在冰上，屁股冻得发麻。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刚才那地方像被火燎过，麻酥酥的。影子叔不动了，趴在那儿，只有背上那血窟窿还在慢慢往外渗血，混着冰碴子。胳膊上那些金虫子不爬了，老老实实发着光，把底下那些乱窜的红光压得死死的。
没动静了。
铁蛋喘着粗气，胸口那片暗金鳞片的光也暗了。他扭过头，看向几步外。老乞丐歪在那儿，脸糊着血泥巴，眼珠子瞪着天棚，早凉透了。再远点，是娘最后散掉的那里。
都…没了。
这念头像块冰坨子，沉甸甸地砸进胃里。他没哭，也没叫。就坐在冰上，小脸白得跟地上的骨粉一个色。淡金色的眼睛空落落的，看着影子叔那条被金虫子捆着的胳膊。老乞丐死前的话在空荡荡的脑子里打转：“小心那符…他…”
小心谁？影子叔？还是那些金虫子？
他不懂。他只知道，影子叔是冰窟窿里最后一点热乎气了。要是这点气也没了…他缩了缩脖子，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不能。他得把影子叔弄走。离开这个吃人的骨头洞。
可怎么弄？影子叔那么大个，他拖不动。老乞丐死了。没人帮了。
铁蛋撑着冰面，摇摇晃晃站起来。膝盖刚才磕在冰碴子上，钻心地疼，他咧了咧嘴，没吭声。小脚丫踩着混了血和骨粉的冰面，一步一滑，蹭到婉儿最后消失的那片地方。冰面上除了惨白的粉，什么也没有。他蹲下来，小手在冰冷的骨粉里胡乱扒拉。指甲缝里塞满了粉屑，冻得通红。
娘…娘总得留下点什么吧？他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像老乞丐总揣在怀里的半块硬馍，像影子叔那把被他磨牙的破匕首…总得有点东西，证明娘…来过。
骨粉冰凉，扒拉了半天，只有碎冰碴子。失望像小虫子，啃着心口。他瘪瘪嘴，想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被他死死憋回去。哭没用。娘回不来。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指尖在冰面一个不起眼的凹坑里，碰到了一个硬东西。
不是冰，也不是骨头。滑溜溜的，带着点温润。
铁蛋的心猛地一跳！小手飞快地扒开覆盖的骨粉。
一个匣子。
巴掌大小，通体是种温润的白色，非金非玉，摸上去有点暖手。表面光溜溜的，没有任何花纹，只在合缝的地方，嵌着一小片不起眼的、带着淡金流光的鳞片形状的卡扣。样式古朴简单，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沉静气息。
铁蛋的小手有点抖。他认得那卡扣上的流光。跟娘最后散掉的金光…有点像。是娘的东西！他紧紧攥着冰凉的玉匣，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娘留下的！里面…里面是什么？能救影子叔？能带他们离开这鬼地方？
巨大的希望像小火苗，噗地在冻僵的心里点着了。他捧着玉匣，跌跌撞撞跑回影子身边。顾不上冰面滑，一屁股坐下，把小匣子放在并拢的膝盖上。
怎么开？他盯着那个小小的、嵌着淡金流光的鳞片卡扣。小手试探着去抠，纹丝不动。去掰匣子的缝，严丝合缝。他急得鼻尖冒汗，淡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卡扣。老乞丐吹牛时说过，有些宝贝匣子，得用血…或者…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看着自己冻得通红、还沾着骨粉血污的小手指。刚才碰影子叔胳膊时，就是这手指头…他看看卡扣上那点微弱的淡金流光，又看看自己指尖。
试试？
心一横。他把小手指塞进嘴里，用并不锋利的乳牙，狠狠一咬！
“唔！”疼得他小脸一抽。指腹被咬破个小口子，血珠子冒出来，红得刺眼。
他哆嗦着，把冒血的手指头，小心翼翼地按在了玉匣卡扣那片淡金鳞片上。
血珠沾上鳞片的瞬间——
嗡！
玉匣内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蜂鸣！卡扣上那片原本微弱流淌的淡金光芒，猛地亮了起来！如同被唤醒的活物，光芒顺着卡扣边缘的缝隙飞快地游走了一圈！
咔嚓。
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响。
玉匣的盖子，向上弹开了一条细缝。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古老、极其精纯、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的龙煞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水汽的灵韵波动，从缝隙中弥漫出来。这气息并不暴戾，反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沉静。
铁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用还在流血的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掀开了玉匣的盖子。
匣子内部，衬着柔软的、不知名的深蓝色绒布。
绒布上，静静地躺着一卷东西。
不是丹药，不是兵器，不是地图。
是一卷…用某种淡金色丝线捆扎着的…卷轴。
卷轴材质非纸非帛，像是某种薄如蝉翼的白色皮革，表面流淌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淡金光泽。卷轴两端，镶嵌着两小片和卡扣同源的、带着淡金流光的鳞片状轴头。
铁蛋愣住了。卷轴？娘留下个卷轴？这是什么？字？画？他看不懂字啊！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冲淡了刚才的希望。他以为会是仙丹，吃了影子叔就能活蹦乱跳。或者是什么宝贝，biu一下就把他们送出这鬼地方。结果…是卷看不懂的纸？
他伸出沾着血污的小手，小心翼翼地去解那卷轴上的淡金丝线。丝线很细，却异常柔韧，他笨拙地解了半天才松开。
展开卷轴。
铁蛋的小脸瞬间僵住。
空的。
卷轴上，一片空白。
干净的、光滑的、流淌着微弱淡金光泽的白色皮面上，一个字也没有！一道墨迹也无！空空荡荡，像刚剥开的熟鸡蛋！
娘…娘留了个空卷轴？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绝望，狠狠砸在铁蛋刚燃起一点希望的心上！比刚才发现娘彻底消失时更甚！他捧着这卷空白的卷轴，小手抖得厉害。淡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刺眼的空白，里面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漏气的声音。想哭，哭不出来。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视线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那空白的卷轴，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笑的大嘴。
为什么？娘为什么留个空的？
委屈。愤怒。被戏弄的羞耻。失去所有的冰冷绝望。还有一丝被最亲近的人抛弃的、无法言说的剧痛…所有的情绪像烧开的滚油，在他小小的胸膛里疯狂翻腾、冲撞！
“哇——！！！”
再也忍不住！一声混合着所有崩溃情绪的、撕心裂肺的哭嚎，猛地从他喉咙里炸了出来！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混着脸上的血污和骨粉，如同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砸在他颤抖的小手上！
砸在他捧着的、那卷空白的淡金卷轴上！
滚烫的泪水接触到卷轴那流淌着微光的白色皮面——
嗤！
卷轴空白光滑的皮面上，被泪水滴落的地方，瞬间…浮现出一点极其细微的、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晕开的…淡金色痕迹！
紧接着！
嗡——！！！
整卷空白的卷轴，在接触到婴儿滚烫泪水的刹那，如同沉睡万载的巨龙被惊动，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璀璨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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