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死一样的静。血腥味混着皮肉烧焦的糊味，堵得人喘不上气。地上躺着几个扭曲的身体。活着的士兵挤在门口，像一群被吓破胆的兔子，刀尖抖得厉害，没人敢再往前挪一步。他们眼珠子死死粘在影子怀里——那个一动不动的小身子，和他掌心那个焦黑冒烟的窟窿上。
影子抱着铁蛋，像抱着块烧红的烙铁。左肩上还钉着那杆长枪，枪头卡在骨头缝里，动一下就钻心地疼。血顺着枪杆子往下淌，滴在冰冷的泥地上。他面具后的脸绷得像块生铁，只有那双眼睛，红得吓人，扫过门口那群吓傻的兵，又猛地钉在墙角——老乞丐缩在那儿，那张脏脸上哪还有半点惊恐？全是压不住的兴奋，浑浊的眼珠子贼亮，死死盯着铁蛋肩膀上那块深紫色的毒斑，无声地做着口型：“真龙…真龙…”
真他娘的真龙！影子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寒气又窜了上来。刚才那赤红的纹路，那熔金化铁的血，那瞬间愈合的伤口…这麻烦精，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怀里的小东西彻底没了声息，只有心口被玉玺压着的地方，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心跳，又慢又浅，像快断线的风筝。肩膀上那块深紫色的毒斑，颜色黑得发亮，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只不怀好意的眼睛。玉玺冰凉的寒气丝丝缕缕地往里渗，勉强镇着，可影子知道，这就像用冰块压着火山口，压不了多久。
“头…头儿？”门口一个士兵哆嗦着，声音抖得不成调，看向抱着焦黑手掌、疼得脸都扭曲了的三角眼伍长。
三角眼伍长呲牙咧嘴，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他看看自己焦黑冒烟的手，又看看地上那滩扭曲变形的废铁，再看看影子怀里那个“怪物”…一股邪火混着更深的恐惧首冲脑门。富贵？去他娘的富贵！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人能碰的！
“撤…撤！”三角眼伍长从牙缝里挤出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他第一个转身，拖着那条被震麻的胳膊，连滚爬爬就往祠堂破门外挤。士兵们如蒙大赦，呼啦一下全跟着往外涌，生怕慢了一步被那“怪物”盯上。
祠堂里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寂。火把的光在门外乱晃，脚步声迅速远去。
影子没动。像根铁柱子。肩上那杆枪沉甸甸的，提醒着他伤得不轻。怀里的小麻烦精只剩半口气。墙角还有个老狐狸在虎视眈眈。
王西施挣扎着从供桌腿边爬起来，刚才撞那一下差点把她魂儿撞飞。她扶着瘸腿的供桌，喘着粗气，眼睛却死死盯着影子怀里的铁蛋，尤其是他左手掌心那个焦黑的窟窿，还有肩膀上那块深紫色的疤。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疼的。
“他…他还活着吗？”王西施的声音哑得像破锣，带着哭腔。
影子没理她。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按着玉玺和撑着怀里这半死不活的小东西上。他得走。必须马上走。这地方不能待。追兵只是被吓退了，随时可能带着更厉害的家伙杀回来。还有墙角那老东西…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老乞丐。
老乞丐立刻缩了缩脖子，脸上又堆起那副混不吝的油滑相，嘿嘿干笑两声：“别瞪别瞪！老头儿我腿脚慢，这就滚！这就滚！”他嘴上说着滚，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像钩子，飞快地在铁蛋肩膀的毒斑和他掌心的焦黑伤口上又溜了一圈，才慢吞吞地、一步三回头地挪向祠堂另一个黑黢黢的破门洞，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祠堂里只剩下影子和王西施，还有一个只剩半口气的婴儿。
“走。”影子嘶哑地吐出一个字。他抱着铁蛋，试着挪了一步。左肩剧痛猛地袭来，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那杆钉在肩胛骨里的长枪，成了最大的累赘。
王西施看着他那踉跄的样子，再看看他怀里气息奄奄的婴儿，牙一咬，猛地冲过来。她没去扶影子，而是伸出两只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决地，抓住了那杆还钉在影子肩上的长枪枪杆！
“你…你忍着点！”她声音抖得厉害，手上却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死死攥紧枪杆，身体往后倾，脚蹬着地，猛地一拔！
“呃——！”影子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剧痛像闪电劈中了他！眼前金星乱冒！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枪头刮着骨头，硬生生从皮肉里被拽出来的撕裂感！
噗嗤！
一股滚烫的血箭随着拔出的枪头猛地喷溅出来，溅了王西施一脸！她手一软，带着血的枪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影子身体晃得更厉害，全靠一股狠劲撑着才没倒下。左肩伤口火辣辣地疼，血瞬间浸透了半边衣襟。他低头，怀里的铁蛋似乎被这剧痛惊扰，眉头痛苦地皱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丝细弱游丝的呻吟。
“快…快走！”王西施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我知道…知道有条小路…能绕出去…”
影子没看她，只是用没受伤的右臂死死箍着铁蛋，左手依旧死死按着玉玺，拖着沉重的步子，跟着踉踉跄跄的王西施，一头扎进了祠堂后门那片更深的黑暗里。
所谓的“小路”，其实就是沿着坍塌的土墙根，在垃圾堆和臭水沟之间硬踩出来的一条缝。又窄又臭，一脚深一脚浅。影子走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牵扯着左肩的伤口，钻心地疼。血还在流，滴在脚下污浊的泥水里。怀里铁蛋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心口被玉玺压着的地方，那点微弱的心跳还在顽强地跳着。
王西施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带路，时不时惊恐地回头看看影子，再看看他怀里的婴儿。她脸上的血污混着泪水，糊成一片。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一片倒塌了大半的破屋架子，黑黢黢的木头横七竖八地堆着，像个巨大的坟墓。王西施指着那片废墟后面：“穿…穿过去…后面…后面就是城西老河沟…过了河沟…就出这片儿了…”
影子抱着铁蛋，艰难地绕过一根斜插在地上的粗大房梁。就在他侧身挤过两根歪斜木柱的缝隙时——
“呜…”
怀里一首悄无声息的铁蛋，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巨大痛苦的呻吟！小小的身体在他臂弯里猛地一抽！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影子心头一紧，猛地低头。
铁蛋那张苍白的小脸痛苦地扭曲着，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更骇人的是，他肩膀上那块被玉玺压着的深紫色毒斑，颜色陡然变得更深、更黑！像是有浓墨在里面疯狂翻涌！玉玺冰凉的寒气似乎再也压不住那毒性的反扑！那毒斑的边缘，甚至开始浮现出一丝丝极淡、却异常刺眼的…幽蓝色？！
毒发了！压不住了！
影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刚才拔枪时还冷！他下意识地收拢手臂，想把怀里这烫手山芋抱得更紧些。
就在他手臂收紧的瞬间——
“咔…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枯枝断裂的脆响，从铁蛋身上传来！
影子浑身一僵！他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声音…是从铁蛋喉咙里发出来的？还是…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过铁蛋小小的身体。扫过他痛苦的小脸，扫过那深紫发黑的毒斑，扫过那焦黑的掌心…最后，猛地定格在铁蛋微微张开的、沾着点血污的小嘴上！
铁蛋的小嘴无意识地张着，露出一点点粉色的牙床。刚才那声“咔哒”…似乎…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影子脑子里警铃大作！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指，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捏住了铁蛋冰冷的下巴，迫使他张开了嘴。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血腥和某种腐败甜腥的气息，从婴儿细小的喉咙深处涌了出来。
借着破屋架子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影子看清了。
在铁蛋那小小的、的喉咙深处，舌根靠下的地方，一颗米粒大小、顶端刚刚冒出一丁点尖尖的、白森森的小东西，赫然戳在那里！
是牙！一颗刚刚顶破牙床、冒出头来的乳牙！
可那牙尖…那刚刚冒出来的、白得瘆人的牙尖上…竟然…缠绕着一丝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幽蓝色的血丝？！
影子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死死盯着那颗带着诡异蓝血的乳牙，脑子里一片空白。
胎毒…蚀骨草…匕首邪气…还有这玉玺都压不住的玩意儿…最后…最后竟然从一颗牙里冒出来了？！
这麻烦精…到底在他娘肚子里…吞了多少要命的玩意儿？！
“快…快走啊…”前面带路的王西施发现影子没跟上，焦急地回头催促，声音压得极低，“后面…后面好像…有动静！”
她话音刚落——
“哗啦！”
不远处一片倒塌的瓦砾堆后，猛地传来一声清晰的、瓦片被踩碎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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