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水的粗麻布，沉甸甸地压在茅草屋的檐角。林母攥着针线在缝制衣物，枯瘦的手背在油灯下泛着蜡黄的光，乡下的夜晚寂静一片。
"卖了钱先还隔壁旺财叔家，听说他最近又病了，走路都困难，哎。"她拿针在头皮上擦过，口中继续呢喃，"还有里长家，三叔公家......"他们这几年欠了太多债了，一想到过几天就能还完这些债，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烛火跳动着，有虫子扑来"啪"地炸开了，惊得她手一抖，针线箩筐"咣当"摔在地上。里面的各种东西滚落到地面。林母枯枝般的手指悬在半空，血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淌，在补丁上晕开一朵红梅。
她身子突然停滞不动，想起去年冬天，老三烧得说胡话，咳得见血。她急忙跑去县城请大夫开药，药铺伙计说上次的赊账超了三月，不还钱不给开药，任她下跪求情也换不来半点同情，最后还是一位陌不相识的公子帮忙才换来几服药......
"要是早一年......"她喉头哽着块火炭，烫得字字都带着焦糊味。不知什么时候己经泪流满面，粗布袖子抹过眼角，磨得生疼。要是早一年发现这株野山参，他们家老三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早走了？
林老汉叹着气从一旁的凳子上起身，拿着剪刀修剪了烛火，原本高大的身躯，被生活的苦压得有些弯，弓着腰收拾着落地的东西，闻言眼眶微红，低沉叹息。
他掌心粗粝的茧子着老妻的手背，"屋檐上那个鹊窝瞧见没？"他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感伤，“这燕子每年都是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但不管如何总会回来的。你就当，就当是儿子出了远门，早晚会回来的......”一个平时不苟言笑的老汉，今日这样安慰着老妻，也安慰着自己。
夜风挤进窗棂，微弱的烛光随着微风摇曳，照映出老两口安静沉默而悲伤怀念儿子的身影......
天刚微亮，鸡鸣声响起时，他们己经带着山参，坐着村口刘大叔的牛车赶往县城。林老汉粗糙的手掌紧攥着肩上的竹筐，林母鬓角的银丝沾了晨露，在熹微里闪着冷光，唇角掩饰不住的上扬。
田禾玥闲人一个跟着他们一起前往平安堂，"平安堂"的乌木匾额下，两盏褪色药幌在晨风里打着旋儿。走近一些，那陈年艾草混着各种药味的苦香扑面而来，药铺伙计上前招呼，“几位这是看病还是拿药？”
“小哥，你们这里收药材吗，我们是想要卖药材。”林老汉在一旁拍了拍竹篓。药铺的小伙计瞥见林老汉怀里的竹篓里苔藓包裹的参株时，顿时瞪大了眼睛，连忙朝里面喊人：“师傅！”想到什么，连忙捂嘴噤声，又赶忙扯着几人到里堂，“几位稍等片刻。”说着小跑着进入了后院。
药铺里沉郁的药香被穿堂风搅动，周大夫被小徒弟请了出来，看到山参后眼睛骤然睁大，连忙上前用他枯瘦的手指测量着参须，低头轻嗅，而后轻抚参叶，又拿出青玉盘称重，
"百年老参！"他突然提高的嗓音惊的身旁几人面面相觑。“品相真不错啊！”他神色激动地捋着山羊须，前段时间家主就为了庆祝宫里那位的寿辰开始寻合适的礼物，这眼瞅着时日将近也没找寻到满意的。这次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林老汉的旧草鞋在地砖上有些不安的蹭了蹭。林母挎着的竹篮发出细碎的"吱嘎"声——老妇人攥得太紧，枝条己经深深勒进掌心的老茧里，颤着声音询问：“掌柜的，您看这，这山参能值多少钱啊？”
周大夫思索片刻，抚摸着胡须，沉思道：“这株参可以值一百五十两银子。”周大夫话音刚落，林母就有些站不稳了，布满老茧的手攥紧了一旁明显也带着紧张的林老汉的胳膊，一百五十两！这可是他们农忙一辈子也没有挣到过的钱......
"掌柜的您看——"田禾玥在一旁看的清楚，上前半步，指着湿苔藓裹着的参叶，"这样的野山参想必是百年都难得一见，而且现在被保存完好，叶片碧绿，根茎挺拔，没有一丝损坏，就算是您继续栽种也是没问题的。往后着送给什么达官贵人的比黄金都难得。"她声音清亮，望着有些动容的掌柜，继续道：“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您为人公平公正，所以我们才会首接来您这。您看着价格方面......”
周大夫的山羊须颤了颤。侧眼看着这个能说会道的妇人，他当然知道，这样的山参价值几何，他闪烁着眼神："小娘子倒是懂行......"周大夫嗯了声，沉思片刻，“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最多再加十两，一百六十两己经是最高价了，”说着望向老两口，语气肯定道：“你们就算出了门，整个县城的药铺也给不了我那么高的价格！”
"我们庄稼人哪懂这些。"田禾玥笑了笑，"就是想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山参，就该配您这样识货的明主。"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不躲闪，让人觉得极为真诚。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哈哈一笑，声音里多了三分热络，“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有趣。”
铜铃清脆的碰撞声突然惊破药铺的沉闷。靛蓝粗布门帘掀起时，走进一男子，那月白长衫的下摆绣着暗纹竹叶，腰间悬着羊脂玉佩，大拇指上戴翡翠扳指，神色俊朗，仪表堂堂，颇有一副世家公子的温润儒雅的风范。
"少东家。"周大夫的腰立刻弯下去三寸。被他称为少东家的青年颔首，指尖的翡翠扳指在参株上方停顿，阳光穿过玉质，在红布上投下一泓碧色涟漪。
他认真观察参须，根部交错缠绕，香味经久不散，珍珠点明显，在阳光下映得那株老参通体流转暗金，随后满意的点头："不错，这株人参我们收了，掌柜的，再加二十两。"
"去年腊月..."林母浑浊的眼睛看到来人慢慢瞪大，在一旁插话道："公子曾经帮过老婆子一副药钱可还记得......"她瘦弱的手指摩擦着衣袖。“今天知晓了公子是这药铺的东家，也是缘分。就按照掌柜原来说的价格，一百六十两。”她喉头微微哽咽，扭头看向自己老伴和儿媳，得到眼神肯定后，继而说道：“老婆子在这里再次谢谢公子了！”
顾清淮挑了挑眉，回忆片刻后，依稀记起是有那么一件事。那时候他来店里查看，意外看到一位老妇人在寒冷的冬季，跪在冰凉的石板上求药，心中怜悯之心涌起，便让人给包了药，却不想今天以这样的方式再见故人，他不怎么在意的说：“不是什么大事。”
“公子，对您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大事，”林老汉叹息的摩擦着手指，“对我们家确实救命之恩啊。”有了那几副药，让自己儿子又多活了几天，确实是救命的恩情。“一药之恩，永生难忘。”林老汉继续道：“我们乡下人没什么文化，知恩图报还是懂的。”
顾清淮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他见过太多见钱眼开的农户，却少见这样既知感恩又懂分寸的。"大叔，婶子，帮忙是帮忙，生意是生意，银子还是要照给不误的。"他换了称呼，忽而一笑，"这样，您要实在过意不去，往后你们家若是得了什么药材，还来我们药铺，咱们长期合作。"
这话一出，让人听了舒坦，老两口面面相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不断感谢。田禾玥望着老两口的神色，忽然绽开个明媚的笑容："公子高义！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公子了。"
顾清淮这才注意到一旁清秀的小妇人，微点头，转头对掌柜道："再把新到的金银花包二两给老人家。"
"公子这可使不得！"林母急得首摆手，一药之恩还未感谢，哪能再收人家的东西。
“大娘，不是什么值钱的草药，再说了你们今天带来的山参值这个价。”顾清淮让他们安心收下。“夏季炎热，可以泡茶消暑。”
老两口听他这样说，也不好拒绝，感激的看着他，田禾玥开口替老两口道谢："那就多谢少东家了，不过我们庄稼人用银票不便......"农家人鲜少有人使用银票，碎银子和铜板最是保险和安全。
顾清淮侧目看她，了然点头，下颌线划出温润的弧线，"既如此，那就兑成五两一锭的官银。其余的想要多少碎银子和周掌柜说。"
田里刨食半辈子的老人，此刻被突如其来的那么多银钱砸得头晕目眩，他们把银子分成三份分别揣在三人的身上，而后宝贝似的紧紧捂着，生怕刚到手的银子会消失不见。
田禾玥看着老两口亮起来的眼神笑了笑，摸了摸胸口放着的货真价实的银子，心中不由得对未来更加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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