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的喧嚣与这几日连轴转的忙碌,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田禾玥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得以缓缓松弛下来。
酒楼里有经验老道、八面玲珑的宋掌柜在前厅坐镇;加上方卓然这位背从小在商场里打交道的东家不时巡视监管,把控大局;后厨的工作也是流程顺畅,配合默契。整个酒楼的运转,渐渐磨合到位,步入正轨。每日的流水也是稳定可观,好口碑也在整个向阳县悄然传开,这让田禾玥的很是欣喜。
这份难得的顺畅,让她不再需要整日盯在后厨,也有了更多时间思考、规划,甚至能悠闲地坐在二楼靠窗的雅间喝上一盏茶,看看窗外街市的烟火气。
日子在平稳中滑过,转眼间,盛夏的暑气渐消,枝头的绿叶悄然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黄。秋风带着微凉的讯息,提示着秋天的来临。
田禾玥站在林家铺子后的小院里,环顾整个院子,想到要进城读书的侄子们,这三间屋子,无论如何也不够住了。林家老宅虽好,但距离县城学堂毕竟遥远,每日奔波太不现实。
为了孩子们能在县城安心读书,也为了让一家人不必再分隔两处,田禾玥雷厉风行的在县城看了好几家院落。
但好房子哪有那么好找啊,这几日的奔波让她眉宇间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日午后,在广源楼检查完一批食材,田禾玥踱步到后院,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下寻了张石凳坐下。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细碎的光斑,她无意识地托着腮,仰头望着那层层叠叠的绿叶,眼神放空。
陈显踏步进入后院,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微微仰着头,阳光在她细腻的侧脸上跳跃,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是少见的专注与迷茫。这副模样,与他平日里见到的那个精明干练、充满活力的田禾玥截然不同,透出一种别样的柔软和……脆弱感?这个念头让陈显的心弦莫名地动了一下。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对面的石凳坐下,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温和:“怎么了?”
田禾玥闻声回神,看到是陈显,紧绷的肩线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对于陈显,她早己没了初识时的敬畏与紧张。那次意外看到的‘美男舞剑’虽然气氛有些尴尬,却也让她看到了一个更真实、甚至偶尔让她脑海中回忆的好身材。此刻看到他关切的目光和帅气的脸庞,她甚至觉得有点……赏心悦目。
“没什么,”她收回目光,随意的笑了笑,“思考下人生罢了。”
陈显没追问,提起石桌上的茶壶,为她斟了一杯温热的清茶,状似随意地提起,“听说你这几日忙着看宅院?”
田禾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搁在石桌上的手吸引。那双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指节处透着力量感,肌肤是温润的玉色,倒茶的样子带着一种优雅感,她看着那双手朝自己伸过来,她眨了眨眼睛,咽了咽口水,接过茶杯,暖意透过杯壁传到掌心。
她点点头,“嗯,家里的侄子们眼过段时日就要到县城进学了,铺子后面那几间宅院也住不开。就想买个宽敞些的宅院,把爹娘他们也接过来,一家人住在一起,孩子们上学也方便。”她眼中闪着温暖的光。
陈显颔首,视线没离开她的脸,“宅院看得如何了?可有中意的?”
“唉!”说到宅院,田禾玥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灵动的小脸垮了下来,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别提了!找合适的房子可真难!”她掰着手指头数落,“要么地方太偏,离学堂和铺子都远;要么就是院子太小,孩子们跑不开;好不容易看到个格局不错的三进院,却破败得不像样子,真是……”她摇摇头,很是头痛的样子。
陈显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他耐心地追问:“那你心中想要的宅子是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提起理想中的家,田禾玥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连语调都轻快了几分:
“当然是青砖大瓦房!那种看着就敞亮的!环境嘛,最好清幽些,周围别太吵闹,孩子们读书、老人家休息都需要安静。房子本身不能太老旧,我可不想一搬进去就忙着拆东补西。”她双手比划着,眼中充满憧憬,“院子一定要大!让孩子们有地方跑跳玩耍,到时候栽种几棵果树,夏天能乘凉,秋天能摘果子……”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笑容,陈显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心中那片沉寂的冰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圈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田禾玥说完,满足地叹了口气,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时,目光不经意间和陈显的目光对上,那双眸子掩去了平日的锐利,平添几分沉静。她心中一个咯噔,连忙移开了视线,假装低头喝茶......
她心中暗暗想着,这人怎么越看越好看了呢,他身姿挺拔如松,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在树影斑驳的光线下,那份冷峻的气质也柔和了几分。她心中不由再次感叹:长得可真好看啊…这要是在我那个世界,妥妥的男神级别。啧,能文能武,还长得这么帅...也不能怪她总是不由自主的被吸引目光...
陈显自然能感受到她的视线,那轻的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的目光,让他产生了一丝微妙的痒意。他喉结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那份沉稳淡然,只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啜饮一口。两人就这样在树荫下,一个托腮看天,一个垂眸饮茶,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奇异的、静谧而舒适的默契。午后的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这一幕,恰好被刚从外面回来的方卓然尽收眼底。他倚在门边,看着这两道身影,唇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玩味的戏谑笑容。啧啧,表哥这副模样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看来是真上心了!不过...他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心中不由的多了一丝忧虑;
这田娘子再好,没有显赫家世不说,还是个寡妇...以表哥的身份…陈家怎么可能容得下一个商户寡妇?就算是做妾…只怕前路也是荆棘密布啊…他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终究没上前打扰这份难得的宁静,悄无声息地退开了。
几日后,田禾玥特意选了个铺子里生意稍闲的午后,将林父林母、王萍、赵映秋、林连星都召集到了铺子后的小院。
田禾玥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丝郑重,也难掩兴奋:“爹,娘,大哥嫂子们,小妹,今天把大家叫来,是想商量一件大事。”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好奇。
“我打算,”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县城买一处宅院。”
“买宅院?”林父林母几乎是异口同声,脸上写满了惊讶。林母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小心翼翼地问:“这…这得花多少钱呐?”
田禾玥早有准备,坦诚道:“我这几日看中了一处三进的院落,青砖大瓦房,还带着三间临街的门面房。加了税契等差不多需要一百二十五两银子。”
“一百二十五两?!”这个数字让林家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林父林母对视一眼没说话。
王萍和林连山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赵映秋和林连星倒是有些高兴的模样。
虽然目前铺子里生意红火,广源楼以后也有分红,林家早己不是当初揭不开锅的光景,但一百多两银子!这对刚刚尝到富裕滋味的农家来说,依然是个天文数字,足以让人心头打颤。
小院里一时寂静,只有孩子们在一旁玩耍的笑声传来。他们脸上还带着震惊和一丝犹豫。
她最后点出那三间门面,“那三间门面房,眼下咱们用不上,但位置极好。不管是租出去收租金,还是将来咱们自家生意做大了,开个分号,都是源源不断的进项!这宅子,买下来就是一份稳稳当当的家业!”
林母忍不住皱眉,望着神色坚定的田禾玥,小声道:“这…要不咱再想想?”
田禾玥微微一笑,给他们逐一分析利弊:“娘,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铺子生意稳定,收入也稳定。这些钱几个月就能挣回来,所以大家都不用担心。”
她环顾家里其他人的反应,继续道:“还有一些是我想要买这座宅子的原因;
“第一:孩子们往后要来县城读书,总不能让他们每日天村子和县城来回奔波吧!有个自己的宅子,孩子们能安心读书,这才是头等大事!”
“第二:小妹一天天大了,总不能一首和嫂子们挤在一处。姑娘家该有自己的闺房,将来议亲,这也是咱们林家的脸面。”
“第三:咱们的铺子在县城,生意在县城,将来孩子们念书、做事都在县城!有了这宅子,才算是在县城真正扎下了根,逢年过节,爹娘也能舒舒服服地住下,不用再匆匆往回赶。”
“第西:那三间门面房,但位置极好。不管是租出去收租金,还是将来咱们自家生意做大了,开个分号,都是源源不断的进项!这宅子,买下了,绝对稳赚不赔!”
看着家人们都渐渐放松的神色,也为了打消兄嫂可能存在的顾虑,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
“当然,若是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若是想图个清静,也可以另置一处小院,我也留意过。县城里有些规整的西间带院的小宅子,二十到三十两就能拿下,也很不错。”
田禾玥话音刚落,赵映秋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语气急切又真诚:
“不不不!小玥,你这话说的!咱们一家人,就该热热闹闹住在一起!分开做什么?住在一起才有个照应!”想到孩子们以后能安心读书,她眼中就充满了期待的光。
王萍也立刻点头,脸上是舒心的笑容:
“二弟妹说得对!住一起好!孩子们有伴,咱们家里也能互相帮衬。小玥这主意周全,我同意!”她和林连山对视一眼,两人心里盘算着孩子们能进县城的好学堂,那份喜悦压过了对银钱的担忧。
林连星听着田禾玥连她的闺房都考虑到了,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暖流,鼻尖微微发酸。对着这个三嫂,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感激。
方才那点对巨额花费的迟疑,在“孩子前程”和“家族根基”这两个沉甸甸的理由面前,彻底烟消云散。为了孩子,为了林家能真正在县城站稳脚跟,这钱,该花!
林老汉布满皱纹的脸上显露出果断的神色,他声音洪亮:
“好!玥丫头这话,句句在理!买!老婆子,别心疼那点银子!孩子们念书、咱家在县城扎根,这才是重点,钱该花就得花!咱家现在有奔头,不怕!”
林母的目光从孩子们兴奋的小脸,移到田禾玥镇定自信的神情上,心头最后那点担忧,也被‘孩子们的前程’这个沉甸甸的理由前,彻底烟消云散。她嘴角咧开,笑得眯起了眼睛。
“买!听小玥的!咱家买大宅子!以后啊,咱老林家在这县城,也算是有个像模像样的家了!”
林连山想了想:“算算日子,二弟也快回来了吧?等他进了城,看到咱家买了这么大的宅子,下巴还不得惊掉了!”
“哈哈哈!”赵映秋闻言捂嘴笑了起来,想象着自家相公目瞪口呆的样子,脸上都笑开了花,“他可能还以为自个走错门了呢!”
喜悦的气氛在林家铺子后院弥漫开来,田禾玥看着他们满脸都是对未来憧憬的样子,心中也满心欢喜,不管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待多久,自己做的这些事情都有了意义,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没过几日,新宅的事宜便尘埃落定。银货两讫,那张承载着林家新起点的房契,稳稳地落入了田禾玥手中。经办此事的,还是当初介绍铺子的那位牙人。他看着林家人从短短时间内不仅在县城站稳脚跟,置办了体面铺面,如今更是一举买下这宽敞的三进院落,眼中是藏不住的惊叹与羡慕。
“大叔,您可真是好福气啊!”牙人对着林老汉连连拱手,语气由衷,“瞧瞧您家这些后生晚辈,个顶个的争气!如今咱们县城,谁不知道林家铺子的名号和造出风扇车的林老爷!”
林老汉被这突如其来的“林老爷”称呼砸得有些晕乎,黝黑朴实的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待牙人走后,他悄悄扯过老伴,压低声音,带着点不敢置信的笑:“嘿,老婆子,你听见没?我…我啥时候成‘林老爷’了?”众人闻言,皆是笑声不断。
当林家众人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踏进那座敞亮气派的三进院落时,最后一丝因花费巨资而产生的心疼,都被这真实的房屋和手中的地契给冲刷没了。
林父粗糙宽厚的手掌,一遍遍着光滑油亮的廊柱,笑得合不拢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亮光:“好!好啊!这宅子…真敞亮!”林母和王萍脚步轻快地穿梭在庭院厢房之间,手指点过各处,声音里带着规划未来的雀跃:“这儿!这儿得摆张桌,一家人吃饭多好!那间厢房敞亮,给孩子们当书房,书箱就靠墙放…还有这院子,回头种点果蔬…”
一家人欢天喜地地流连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摸摸窗户,踩踩平整的地面,脸上的雀跃与激动无需言表。就连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林霈,此刻也笑得露出了两排白牙,和几个孩子们在干净的青石地面上追逐嬉闹。
庭院里一株高大的桂花树亭亭如盖,正值花期,金粟般的花朵缀满枝头,浓郁醉人的甜香弥漫开来,仿佛将整个新宅、连同里面每一个人的心,都温柔地浸染在金秋的丰饶与欢悦之中。
赵映秋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悄悄走到田禾玥身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低低道:“小玥…真好…这一切,真像一场美梦……”
林连星更是紧紧挽住田禾玥的胳膊,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嫂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份安稳富足,是眼前这位嫂子一手带来的。
田禾玥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她轻轻拍了拍林连星的手背。她来到这个世界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此刻回望,却恍如隔世。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到如今的根基渐稳,看着家他们脸上真切的幸福笑容,她心中这份成就感,比任何财富都更让她满足。
林连山夫妇暂时仍住在铺子后的小院,方便照看生意也需要看顾铺子。林父林母、田禾玥、赵映秋、林连星则带着孩子们,正式开启了新宅的生活。
两位老人终究还是不太习惯住在县城的日子,总会时不时地念叨着家里的田、屋后的菜,每隔几天便会乐呵呵地回村里老宅住上几日,看看老邻居,侍弄侍弄庄稼,仿佛只有脚踩在那片熟悉的泥土上,心里才最是熨帖踏实。
生活的步调并未因环境的改善而变得松弛。新宅后院那张被擦拭得光洁温润的小石桌旁,很快便成了这个家里最温暖、也最充满乐趣的“课堂”。
桂香浮动,田禾玥和孩子们围坐在石桌上,脚下大黑还有大黑的儿子也跟着来到了县城,此刻它们正乖巧的趴在石桌旁边昏昏欲睡。
稍远处,林母坐在一张矮凳上,细细缝补着孩子们的衣裳。她偶尔抬起头,目光越过手中的针线,落在那石桌上的温馨一幕——儿媳耐心教导,孙辈认真聆听。她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噙着一抹满足而安宁的笑意。
虽然她不太会写这个时代的文字,但是也会用最简单的生活例子教他们算术,更会温言细语地,给他讲一些为人处世的朴素道理。
孩子们的世界充满好奇,懵懂的小脑袋里时常蹦出很多问题,
“小婶,什么叫诚信呀?”赵维川仰着小脸,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求知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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