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88章

九贝勒府，听雪轩。

深冬的雪终究是落了下来，不疾不徐，将庭院覆上一层洁净的素白。几株老梅在雪中怒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清冷的梅香混着轩内银骨炭的暖意与药香，氤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静谧。轩窗糊着上好的高丽纸，透进的光线朦胧柔和。

胤禟斜倚在紫檀木暖榻上，身上搭着厚厚的银狐裘。比起月前从盛京归来时的枯槁，脸颊上己多了几分血色，只是那清减的轮廓依旧透着大病初愈的脆弱。他眉宇间那份沉静的疲惫未减，但眼底深处，却似有极淡的金芒流转，如同冰封深潭下蛰伏的微光，偶尔在低垂的眼睫间一闪而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厚重感。案几上放着一卷翻开的《资治通鉴》，他却并未细看，目光落在窗外一株开得最盛的梅树上，看着雪瓣无声飘落于虬枝。

婉宁端着一只青玉小碗进来，脚步轻缓。她穿着月白缎面滚银狐毛边的旗袍，衬得脸色愈发莹白如玉。锁骨下方，那金色的凤凰烙印被衣领半掩，温润内敛，只在行走间随着光影流转，偶尔透出一点深邃的金芒，与她周身那股沉静坚韧的气息浑然一体。她将碗轻轻放在榻边小几上，里面是熬得浓稠的琥珀色药羹，散发着清苦微甘的气息。

“爷，参苓羹好了，趁热用些。” 声音轻柔，如同雪落梅枝。

胤禟收回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的沉静化开一丝暖意。他接过碗，玉匙搅动间，热气袅袅。“辛苦你了，日日熬着。”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却比之前清朗了许多。

“妾身不苦。” 婉宁在他榻边绣墩坐下，拿起一件胤禟换下的中衣，细细地缝着袖口一颗微松的盘扣，“太医说了，这参苓羹最是温补心脉，固本培元。爷眉间的金气…也愈发凝实了些。” 她抬眼，目光落在他眉宇间那几乎隐去的淡金符印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欣慰。

胤禟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眉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地底龙魂悲鸣的震颤与净化之力交融的烙印。“是那地底的东西…还有你，” 他看向婉宁锁骨处，“若非这涅槃之力护持调和，只怕早己被那邪秽与龙魂对冲之力撕得粉碎。”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只是这‘凝实’…福兮祸兮，尚未可知。” 这源自舒尔哈齐泣血龙魂的共鸣之力，如同双刃之剑，是护持，亦是无法摆脱的枷锁，更将他与这王朝最血腥的原罪紧紧捆绑。

婉宁停下针线，清澈的眸子凝视着他：“福祸相依，但求问心无愧。爷如今能安坐于此，便是天意。” 她拿起针，引线穿过细密的针脚，动作娴静，“外头…今日雪大，倒是清净。”

这“清净”二字，却透着山雨欲来的压抑。自太庙惊变、康熙精神彻底崩溃后，紫禁城便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漩涡。太子胤礽在咸安宫形同疯癫，时哭时笑，砸碎一切能触及的器物，嘶喊着“玄鸟要啄瞎我的眼！”；西贝勒胤禛在澄心斋咳血不止，苏培盛传出消息，言其“形销骨立，神思恍惚，常于夜半惊醒，厉呼‘钥匙！我是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