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空气,被消毒水的味道浸泡得发白,像一张被漂洗过度的旧照片。阳光从尽头的玻璃窗倾泻而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暖黄色的光斑,暖得像林若初曾塞给她那块甜到发腻的玉子烧。
苏曦站在光里,指尖却冰冷。
是丁怀恩放她出来的。那个总是沉默着的老人,在凌晨时分,用一把备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隔绝了她整个世界的地下室的门。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件不合身的大衣和几张零钱塞进她手里。
重症监护室的自动门无声地滑开,又合上,像一只冷酷的、吞吐着生死的巨兽。苏曦贴在厚重的玻璃墙上,贪婪地向里张望。
林若初就躺在那张白色的病床上,被各种颜色的管线和冰冷的仪器包围着。她的脸还没有苏曦的巴掌大,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呼吸机规律地起伏着,代替她进行着生命最基本的循环。那单调的、机械的声响,是这间死寂病房里唯一的心跳。
苏曦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无法跳动,也无法呼吸。
是她。
是她把林若-初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所谓的希望,她那可笑的友谊,都成了插在林若-初身上的管子,正在一滴一滴地,抽干她所有的生命力。
苏曦伸手,想要推开那扇门,想要冲进去,哪怕只是碰一碰林若-初冰冷的手。
“家属探视时间己经过了。”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脚步匆匆地从她身边经过,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提醒了一句。
苏曦的身体僵在原地。
家属。
多么遥远,又多么讽刺的词。
她是什么?她是灾星,是凶手,是这场灾难的源头。
她不是家属。
这时,一对中年夫妻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他们是林若初的父母,林朝阳和李心慈。不过几天未见,他们像是瞬间老了十岁,脸上布满了被悲伤侵蚀的沟壑。
李心慈的目光最先触及到苏曦,她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恐怖的鬼魅。她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是她……”李心慈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的、压抑的尖叫。
林朝阳顺着妻子的视线看过来,那双原本温和的、属于教书育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仇恨。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快步冲了过来,高大的身躯挡在了苏曦和病房的玻璃墙之间,像一堵无法逾越的、由仇恨筑成的墙。
“你还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你害得她还不够惨吗?!”
苏曦被那股巨大的、迎面而来的恨意,逼得连连后退。
“我……我只是想看看她……”
“看她?看她死得够不够快吗?”李心慈也冲了过来,她指着苏曦,那张憔悴的脸上,泪水和憎恶交织在一起,“我们若初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认识你这种瘟神!你离她远一点!你滚啊!”
那一声声的“滚”,像一把把烧红的利刃,反复捅进苏曦的心脏。
周围有路过的病人和家属,投来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那个小姑娘,把人家女儿害进ICU了……”
“啧啧,看着文文静静的,心肠这么毒……”
那些议论,那些目光,像无数根针,将她钉在耻辱柱上,公开行刑。
“请大家保持安静!这里是医院!”一个高大的保安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在林朝阳夫妇和苏曦之间扫了扫,最终落在了孤立无援的苏曦身上。
“小姑娘,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影响医院的正常秩序。”那语气,是不容置疑的驱逐。
苏曦看着林若初父母那两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冰冷的、审判的目光。
她被全世界,再一次抛弃了。
她是一个被困在透明玻璃罩里的囚犯,罩子外面是阳光,是空气,是正常的世界。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永远无法触及。
她被保安“请”到了楼下的院子里。
苏曦无力地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上,抬头看着那栋灰白色的住院部大楼。林若初就在其中一扇窗户的后面,离她那么近,又那么远。
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病房里,那具一首像人偶般安静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
林若初的手指,微弱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穿透了那层厚厚的玻璃,越过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楼下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苏曦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了。
林若初看着她。
那双总是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却依旧带着她所熟悉的、那份独有的温柔。
然后,她笑了。
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在她苍白的嘴唇上绽开。
紧接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上面还戴着苏曦用彩色线头编织的手链。
她的食指,缓缓地,指向了天空。
指向了那轮悬挂在天空中的、温暖的太阳。
苏曦的大脑一片空白。
太阳?
她为什么要指着太阳?
“我妈妈说,只要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就代表着还有希望。”
林若-初曾经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的思绪。
这是……这是她给自己的暗号吗?
她是在告诉自己,不要放弃希望吗?
就在苏曦的心脏,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而疯狂跳动时,病房里的仪器,突然发出了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
“嘀——嘀——嘀——”
那声音,像死神的催命符。
林若初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
病房里瞬间乱作一团,医生和护士从西面八方涌了进去,将那张小小的病床完全淹没。
林朝阳和李心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即使隔着这么远,也清晰地传进了苏曦的耳朵里。
那扇窗户,变成了一个上演着生离死别的、残酷的舞台。
而苏曦,是台下唯一的、被驱逐的观众。
那份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火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浇灭。
她错了。
那不是希望的暗示。
那是……那是最后的告别。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她感到自己像一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囚犯,只能眼睁睁看着光明从她身边逝去,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苏曦缓缓地,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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