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后身,是被人遗忘的角落。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砖,像凝固的血痂。空气里飘着一股潮湿泥土混合着铁锈的、沉闷的气息。
林若初拉着苏曦,躲到了这里。
她们并肩坐在一条废弃的水泥台上,台面冰冷,长满了青苔。
林若初从口袋里摸出那本画着小熊的硬壳笔记本,翻开,指着苏曦画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太阳。
“你看,你画得很好。”林若初的手指点在那个太阳上,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苏曦的心脏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
“不好看。”她小声反驳,把头埋得更低。
“好看的。”林若-初固执地重复,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苏曦放在膝盖上的、冰冷的手。
那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像一道微弱的电流,从交握的掌心窜上苏曦的手臂,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苏曦,”林若-初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她,“我不信他们说的话。”
“我只信我看到的。”
林若初的坚持,像一柄小小的、温暖的锤子,在苏曦那座冰封的心墙上,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光,正从那道裂缝里,拼命地挤进来。
这让她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倾诉的冲动。
那是一个被压抑了十几年、在她骨血里腐烂发酵的秘密。
“我有一个双胞胎弟弟。”苏曦的喉咙发干,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林若初没有打断她,只是握着她的手,又用力了一点,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他叫苏慕白,是‘福星’。”
“而我……”
苏曦停顿下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吐出了那个定义了她一生的词。
“是‘灾星’。”
她像一个终于卸下沉重刑具的囚犯,身体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
她不敢去看林若-初的表情,她怕看到惊恐,看到恍然大悟,看到终于验证了传言的了然。
她缓缓地,颤抖着,掀开了自己左手的衣袖。
那块硬币大小的、淡红色的胎记,暴露在空气中。它像一道不祥的烙印,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们说,这个是‘罪孽’。”
“是天生的,洗不掉的,会给所有人带来厄运的……‘罪孽’。”
苏曦闭上眼睛,等待着那只温暖的手,像躲避瘟疫一样,猛地抽离。
然而,预想中的抽离没有发生。
一根温热的、柔软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那块胎记上。
苏曦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若初。
林若初正低着头,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描摹着那块胎记的轮廓。她的动作那么轻,那么专注,像是在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我才不信那些鬼话。”
林若初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嫌弃,只有一种清澈的、让苏曦心碎的怜惜。
“它哪里是什么罪孽。”
林若-初的指腹,在那块胎记上轻轻着。
“它明明……像一片小小的、红色的花瓣。”
花瓣。
这个词,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苏曦的灵魂。
不是不祥的烙印,不是罪孽的显化。
是一片花瓣。
苏曦感觉自己内心最坚硬的、用十几年的痛苦和羞辱筑成的堤坝,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洪水般的酸楚和委屈,汹涌而出。
眼泪,毫无征兆地,一颗一颗,砸落在手背上。
林若初没有说话,她只是拿出纸巾,笨拙地、一下一下地,替她擦着怎么也擦不完的眼泪。
那份沉默而坚定的信任,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它在告诉苏曦:你没有罪。
林若初成了苏曦生命里,唯一的知己。
她们的灵魂,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里,产生了最深刻的共鸣。
几天后,期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
林若初考了全班第一。
而苏曦,依旧是那个吊在末尾的名字。
放学后,苏曦被苏寒叫到了书房。
“听说,你最近跟那个新来的转学生走得很近?”苏寒坐在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支派克钢笔。
苏曦垂着头,不说话。
“看来,你的‘煞气’对她没什么影响。”苏寒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又或者说,是人家的运势太好,把你的晦气给压下去了?”
他把一张试卷扔到苏曦面前。
上面鲜红的“32”分,像一记耳光。
“我早就说过,你不是读书的料。”苏寒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那支冰冷的钢笔,挑起她的下巴。
“离她远点。”
“你这种垃圾,不配跟优秀的人站在一起。你的存在,只会拖累她,污染她。”
苏曦的身体在颤抖。
“她不怕我。”她鼓起勇气,反驳道。
“不怕?”苏寒笑了,那笑声充满了残忍的快意,“那是因为她还不知道,沾上你这种东西,会有什么下场。”
他收回钢笔,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刚才碰过她皮肤的地方,然后将手帕扔进了垃圾桶。
“滚回你的地下室去。”
回到那个熟悉的、冰冷的黑暗里,苏曦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苏寒的话,像一条条毒蛇,钻进她的心里。
她配不上林若-初的好。
她会害了她。
这份恐惧,像一张大网,将她刚刚获得的那点温暖,死死网住,让她窒息。
第二天上课时,林若初偷偷塞过来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画纸。
“送你的。”林若初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
苏曦捏着那张纸,指尖冰凉。
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将它紧紧攥在手心。
晚上,在地下室门缝透进来的微光中,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张画纸。
上面画着两个手牵着手的小女孩,正迎着太阳奔跑。
一个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是林若初。
另一个女孩披散着头发,是她。
她们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苏曦的目光,落在了画里那个“自己”的身上。
在那个女孩左边的手腕处,没有那块淡红色的胎记。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用红色水彩笔画的、小小的、的爱心。
不是罪孽。
是爱心。
那颗小小的红色爱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苏曦的心上。
原来,在林若初的世界里,她不是一个有罪的、不祥的存在。
她只是一个手腕上,长了一颗爱心胎记的,普通女孩。
这份秘密,这份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对“罪孽”的重新定义,让苏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被整个世界温柔以待的错觉。
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她将那张画纸,紧紧地,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
她不知道,这份美好,像悬崖边上开出的、最绚烂的花,风一吹,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第二天,天气有些阴沉。
林若初的脸色,比天空还要苍白。
她上课的时候,忍不住咳了几声,那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怎么了?”苏曦担忧地问。
“没事,可能有点着凉。”林若初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却显得有些无力。
苏曦心里那根名为不安的弦,被悄然拨动了。
放学时,林若初的脚步有些虚浮。
“我送你回家吧。”苏曦扶住她。
林若初摇了摇头,她从书包里拿出那个小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我们今天,画大海好不好?”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的沙哑。
这份不祥的预感,像乌云,悄然笼罩下来。
教学楼的拐角处,苏慕白静静地站着。
他看着相互搀扶着离开的两个女孩,那张永远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目光,像在看两只己经掉进陷阱里,却还不自知的猎物。
冰冷,而又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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