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的教室，像一个被精心布置过的舞台。阳光从明净的窗户涌入，热情地拥抱每一个角落，唯独绕开了最后一排、紧挨着垃圾桶的那个座位。那里是苏曦的专属地，一片被光明遗忘的、永恒的阴影之地。
杜怀德在讲台上，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念着范文，金边眼镜后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始终锁定在第一排正中央的那个身影上。
“苏慕白同学，请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苏慕白站起身，一身干净挺括的小西装，衬得他像个优雅的小王子。他字正腔圆，对答如流，引来杜怀德毫不掩饰的赞许。
“非常好！逻辑清晰，用词准确！大家要多向苏慕白同学学习！”
杜怀德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水果糖，作为奖励递给了他。
“谢谢老师。”苏慕白礼貌地鞠了一躬，接过糖果。
全班同学都投来羡慕的目光，那份荣耀，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下课铃响，苏慕白捏着那颗糖，没有立刻剥开。他迈着小皮鞋，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绕了一个圈，特意从教室的最后方走过。
他停在苏曦的课桌旁。
苏曦正低头写着作业，她能感觉到那个身影带来的压迫感。
苏慕白没有说话，只是将那颗糖举到她眼前，轻轻晃了晃。五彩的糖纸在阴影里折射出一点微弱的光，像一个甜蜜又残忍的挑衅。
苏曦的笔尖停住了。
她没有抬头。
苏慕白看着她僵硬的后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胜利者的微笑。他收回手，转身走向前排的石磊。
“石磊，这个给你吃。”他将那颗糖递了过去，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苏曦听得一清二楚。
石磊惊喜地接过：“谢了，慕白！”
周围几个男孩立刻围了上来，簇拥着他们的“福星”。
“慕白，你真大方！”
“就是，不像某些人，阴沉沉的，看着就晦气。”
那份刻意的施舍，那句含沙射影的议论，比任何首接的辱骂都更伤人。苏曦的心，像被一块冰冷的石头死死压住，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她不是渴望那颗糖。
她只是在这场由弟弟主导的、精心编排的戏剧里，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角色——一个用来反衬他光芒万丈的、卑微的参照物。
她的痛苦，是他“福星”身份最亮眼的勋章。
午休时，石磊带着几个跟班又一次围住了苏曦的座位。
“喂，灾星，作业借我抄抄。”石磊用脚踢了踢她的桌腿。
苏曦下意识地将作业本往怀里抱了抱。
“哟，还护上了？”石磊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抢。
苏曦死死地按住作业本，不肯松手。
拉扯间，桌上的铅笔盒被撞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那个陈旧的塑料铅笔盒摔开了，几支削得整整齐齐的铅笔滚了出来。
那不是学校发的，也不是苏家会买给她的东西。那是丁怀恩偷偷塞给她的，是这个冰冷世界里，她唯一拥有的、带着一丝暖意的私人物品。
石磊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脚踩在那个铅笔盒上，用力碾了碾。
“咔嚓”一声，塑料外壳应声碎裂。
“这种破烂，也配拿到学校来？”
周围爆发出哄堂大笑。
苏曦浑身冰冷。
而就在不远处，靠窗的位置，苏慕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没有笑，也没有参与。
他只是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不忍，甚至没有幸灾乐祸。那是一种纯粹的、冷漠的审视，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在观察着凡间一场理所当然的献祭。
他的灾星姐姐，正在被凡人欺辱。
这，再正常不过了。
这份来自血亲的冷漠，像一把无形的、最锋利的冰刀，瞬间刺穿了苏曦的心脏。石磊的霸凌是皮肉之苦，而苏慕白的旁观，却是凌迟。
放学后，灰蒙蒙的天空下，校门口的梧桐树叶子卷曲着，透着一股萧瑟。
丁怀恩像往常一样，在街对面的角落里，悄悄地等着。
苏曦刚走出校门，苏慕白就几步追了上来。
他没有看苏曦，而是径首走向丁怀恩，小小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模仿着苏寒的威严。
“丁爷爷。”
丁怀恩的身体一僵，脸上立刻堆起了局促的笑：“小少爷……”
苏慕白的目光，落在了丁怀恩手里提着的那个保温饭盒上，随即又冷冷地瞥了一眼苏曦。
他什么都明白了。
“我爸爸说了，不许你再偷偷给她东西。”苏慕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丁怀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只是看大小姐她……”
“她是灾星！”苏慕白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拔高，“你给她东西，就是助长她的煞气！会害了我们全家！这个责任，你一个下人担得起吗？”
这番话，他学得惟妙惟肖，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老仆的心里。
丁怀恩彻底慌了，他连连摆手：“不敢，我再也不敢了……”
苏慕白似乎还觉得不够。他的视线，突然锁定了苏曦背着的那个旧书包。他一个箭步冲过去，粗暴地拉开书包的拉链。
他伸手进去，一把就抓出了那个被石磊踩碎，但被苏曦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粘好的铅笔盒。
“果然是你给的。”苏慕白冷哼一声，将那个破旧的铅笔盒举到丁怀恩面前。
苏曦的心猛地一沉，她想去抢回来。
“别动！”苏慕白厉声喝道。
他拿着那个铅笔盒，转身就走。
他没有把它扔在地上，而是径首走到了路边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沟旁。
那里面积着黑绿色的、粘稠的污水，漂浮着腐烂的树叶和不知名的垃圾。
苏慕-白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苏曦，又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丁怀恩。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快意的笑容。
他松开手。
那个承载着苏曦唯一一点温暖的铅笔盒，悄无声息地，坠入了那片肮脏的、令人作呕的污秽之中。
“噗通。”
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在苏曦的心里，彻底碎裂了。
做完这一切，苏慕白满意地拍了拍手，转身准备上自家的车。
他走到苏曦身边，停下脚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开口。
那声音里，满是居高临下的、扭曲的“幸福”。
“姐姐，你看，只要你不开心，爸爸妈妈就会对我更好。”
“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福气。”
苏曦僵在原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股恶臭，仿佛不是来自排水沟，而是来自她血脉相连的弟弟身上。
这种冰冷的亲情，比陌生人的恶意更令人窒息，比刀割的伤口更痛。
她看着苏慕白坐进豪华轿车里，那张漂亮的、被所有人称赞有福气的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那份幸福，是用她的尊严、她的温暖、她的所有希望，一片片碾碎后，堆砌起来的。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
她感到一阵阵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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