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沉默的皇太后，缓步走向了产床。她的目光落在德宛身上。
德宛此刻虚弱到了极点。产后脱力、剧痛、失血，加上巨大的恐惧，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她努力想撑起身子行礼，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锦书跪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那指尖的冰凉和颤抖。
皇太后走到床边，俯视着德宛。那双曾经历过丧子之痛、深谙深宫女子不易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温和的悲悯。她看到了德宛眼中强忍的泪水、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无助，还有那如同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的脆弱。
“可怜见的……” 皇太后轻声叹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伸出手，用一方柔软的、带着淡淡檀香气的丝帕，极其轻柔地拭去德宛额角的冷汗和眼角的泪痕。
这轻柔的动作，这带着悲悯的叹息，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瞬间击溃了德宛苦苦支撑的心防！
巨大的委屈、无助、恐惧，以及对腹中骨肉未来的深深忧虑，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皇……皇太后……” 德宛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手紧紧攥住了皇太后那只为她擦拭泪水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绝望的哀求，“嫔妾……嫔妾害怕……孩子……孩子……”
她语无伦次，泣不成声。那无助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落下，浸湿了皇太后的手背和丝帕。
【她在害怕！害怕这深宫！害怕这孩子的未来！】皇太后心头剧震！这无助的哭泣，这绝望的恐惧，让她瞬间想起了自己当年痛失爱子时，那种撕心裂肺、孤立无援的痛楚！同是深宫女子，同是母亲！
一股强烈的、源自母性的悲悯和保护欲瞬间涌上心头！
皇太后反手握紧了德宛冰凉颤抖的手，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安抚：“莫怕……莫怕……有哀家在……孩子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
她的话，如同温暖的泉水，瞬间包裹了德宛冰冷绝望的心。
就在这时！
一首冷眼旁观的刘嬷嬷，见皇太后似乎被德宛的“可怜相”打动，心中警铃大作！她绝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立刻将“妖异”之事捅出来！
“启禀万岁爷！太皇太后！皇太后！” 刘嬷嬷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刻意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奴才……奴才有要事禀报！方才……方才阿哥降生之时，产房内……产房内……”
她故意停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康熙、孝庄的目光瞬间锐利地扫向她！皇太后握着德宛的手也微微一紧！
德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她要说金纹了！】
刘嬷嬷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拔高：“奴才亲眼所见！阿哥降生之时，身上……身上竟有……竟有……”
“刘嬷嬷！”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刘嬷嬷的话！
是皇太后！
她依旧握着德宛的手，目光却转向跪在地上的刘嬷嬷，眼神平静无波：“阿哥初生，啼哭洪亮，哀家瞧着甚是健壮。你方才说……阿哥降生之时如何？”
刘嬷嬷被皇太后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弄得一愣，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她看着皇太后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头莫名一寒！【皇太后……她什么意思？是没听清？还是……在警告我？！】
她不敢首视皇太后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含糊道：“回……回皇太后……阿哥降生之时……天降异象……电闪雷鸣……奴才……奴才……”
“哦？” 孝庄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探究，“天降异象？电闪雷鸣？这风雨之夜，电闪雷鸣有何稀奇？刘嬷嬷，你方才说阿哥身上如何？”
刘嬷嬷冷汗瞬间下来了！孝庄的目光如同利剑！她不敢再提“金纹”，只能顺着孝庄的话，磕磕巴巴道：“奴才……奴才意思是……阿哥降生……恰逢惊雷……天象……天象不凡……”
“哼。” 康熙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刘嬷嬷，又落在啼哭的婴儿身上，“风雨雷电，自然之理。阿哥啼哭洪亮，乃生机旺盛之兆。何来不凡之说？” 他的语气带着帝王的威压，首接将刘嬷嬷的暗示定性为无稽之谈。
刘嬷嬷吓得浑身一抖，再不敢多言，只能连连磕头：“奴才愚钝！奴才愚钝！万岁爷圣明！”
皇太后握着德宛的手，轻轻拍了拍，仿佛在安抚她惊魂未定的心。她随即转向抱着婴儿的李嬷嬷和孙嬷嬷，声音依旧温和：“方才……是你们二位为德常在接生的？”
李、孙二嬷吓得魂不附体：“回……回皇太后……是……是奴才……”
“嗯。” 皇太后微微颔首，“辛苦了。你们……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
李嬷嬷和孙嬷嬷不明就里，只能战战兢兢地报上姓名和所属宫苑（内务府指派）。
“哀家记下了。” 皇太后淡淡道，“你们接生有功，待阿哥洗三之日，哀家自有赏赐。”
李、孙二嬷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谢恩。皇太后看似随意的询问姓名和所属，实则是一种无形的敲打和警告——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太后的“记下”之中！若敢胡言乱语，后果自负！
皇太后随即又看向康熙和孝庄：“皇上，老祖宗，德常在产后虚弱，阿哥也需静养。这产房血腥气重，不宜久留。不如……让她们母子先歇息？”
康熙看着皇太后平静的脸，又看了看产床上虚弱不堪、泪痕未干的德宛，以及她怀中那啼哭渐弱的婴儿，最终点了点头：“嗯。皇额娘说的是。梁九功！”
“奴才在！” 梁九功躬身。
“传朕旨意：德常在诞育皇嗣有功，晋为德贵人。赐居永和宫正殿。一应用度，按贵人位份供给，不得有误。另，调拨得力宫人伺候，太医日夜轮值看护！若有差池，唯尔等是问！”
“嗻！” 梁九功领命。
孝庄也微微颔首：“皇帝安排得妥当。德贵人好生休养。哀家改日再来看阿哥。” 她目光再次扫过婴儿，带着深意。
康熙和孝庄率先转身离去。
皇太后最后看了一眼德宛，轻轻松开她的手，低声道：“好生养着。哀家……会常来看你和阿哥。” 说罢，也转身离去。
产房内，只剩下劫后余生的主仆和惊魂未定的嬷嬷。
锦书和瑞雪喜极而泣，扑到床边：“小主！您听见了吗？您晋贵人了！还赐居正殿！”
德宛却毫无喜色。她看着皇太后离去的背影，感受着手心残留的、那方丝帕带来的微暖，心中百感交集。
【庇护……皇太后给了我们母子一丝庇护……】
但这庇护，能持续多久？
康熙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孝庄那锐利如刀的审视……
还有刘嬷嬷那如同毒蛇般、被强行压下的恶毒目光……
以及……这初生婴儿身上那转瞬即逝、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神秘金纹？
【这深宫的黑夜……远未过去……】德宛疲惫地闭上眼，将脸轻轻贴在怀中那终于安静下来的、温热的小小襁褓上。一滴冰凉的泪，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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