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
它是有重量的,是粘稠的、仿佛淤积了亿万年的陈腐血污,紧紧包裹着每一寸空间。
每一次呼吸都成了酷刑,湿冷而腥臭的空气如同裹满铁锈渣滓的冰针,强行刺入鼻腔,黏附在喉管肺叶之上,最终沉甸甸地坠入腹腔,带来阵阵压抑的痉挛。
身后唯一的微光,来自那栋被称为“大厦”的三层小楼。
浑浊昏黄的光晕如同痨病患者的吐息,软弱地挣扎着,却连自身轮廓都照不分明,更遑论刺破前方无边的墨色帷幕。
这微光来自张一世的背后,将他染血褴褛的身影拉扯成一道细长、孤独、摇摇欲坠的剪影,狠狠钉在身前那片覆盖着粘腻滑苔、微微蠕动的菌毯地面上。
至于他的面容,则被完全地、绝对地吞没在深沉的阴影里,只余下那份濒临崩溃的气息弥漫在寂静之中。
左手五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无意识地抓握虚空,试图攥住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死亡触感。
胸腔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艰难起伏,每一次被吸入的刺骨寒气,都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压在左肋深处那道狰狞的裂口之上!
那不仅仅是贯穿性的物理创伤,更像是被浸透了怨毒的骨爪剜开了血肉,又将阴冷的、带有生命力的诅咒强行灌注其中!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暗紫色,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灰绿色雾霭正从中缓缓渗出,如同活物般缠绕着皮肤下时隐时现的玄龟纹路。
那是“蹒跚骸骨”留下的烙印——物理伤害叠加着持续渗透的、足以蚕食心智的精神剧毒。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毒素在血管和神经中蔓延的冰冷刺痛,以及随之而来的、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的幽绿鬼影和亵渎的低语。
他背靠着冰冷粗粝、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混凝土承重柱,身体重量几乎完全压在上面,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力。
身体在哀鸣,精神在沉沦,仅存的意志也在双重痛苦和恐惧的消磨下濒临熄灭。
黑暗之中,唯有一点幽绿的火焰在不远处静静燃烧。
那是一具“蹒跚骸骨”。
它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深灰色的褴褛尸布如同沾染了万年墓土,紧紧裹覆着只剩骨架的身躯。
没有成群结队的同伴,只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纯粹死寂的压迫感。
它移动的速度极其缓慢,与其说是行走,不如说是被无形的力量一寸寸地拖行。
腐朽的足骨踏在湿滑的菌毯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喀…嚓…”声,每一次声响都仿佛来自地狱的秒针跳动,在绝对的死寂中敲打着神经。
它空洞的眼窝深处,两点幽绿的磷火恒定燃烧着,冰冷、贪婪、没有丝毫情感波动。
那目光穿越黑暗,如同实质的枷锁,死死地、不紧不慢地锁定了张一世的咽喉。它的每一步靠近,都带来一股更强的、混合着泥土深埋和血肉腐败的冰冷死气。这死气并非虚张声势,而是它存在的核心,是死亡的具象,是缓慢但无可抵御的绞索。
更令人灵魂战栗的细微声响,则来自于脚下那片污秽的脓液汇聚地。
咕嘟…噗…噗…粘稠的液泡破裂声下,覆盖着一层粘滑菌毯的地面上,十几条暗红色的、如同剥了皮的蛇类躯干粗细的条状物,正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蠕动着、起伏着。那是蚀肉蠕虫的巢!大多数虫体不过手指粗细,细长蜿蜒,那是三只“蚀肉蠕虫(幼虫期)”,它们贪婪地吸附在菌毯缝隙间,吮吸着脓液中的养分,体表尚未形成明显的肉瘤。然而,就在这群不起眼的幼崽之后,一个更为庞大、令人窒息的暗影缓缓上浮……
“滋啦…嘶……”
伴随着如同滚油中滴入冷水的腐蚀声,脓液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向两旁排开!一只体长接近西米、粗如成年公牛腰腹的庞然巨物悍然刺破了粘稠的液面,露出了它的前端!这才是真正的威胁——蚀肉蠕虫(成年体)!
它那狰狞、如同盛开的巨大血肉菊轮般的口器缓缓张开,层层叠叠如同高速绞肉机刀片的螺旋利齿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寒光!暗绿色的、散发着刺鼻酸腥和微弱腥甜(神经麻痹毒素)的粘稠涎液,正从利齿间隙不断滴落,触碰到地面的菌毯便发出“滋啦”的声响,蚀出一个个迅速扩大的、边缘融化的焦黑孔洞。这巨虫并未急于攻击,它那覆盖着暗红、深紫甚至几处乌黑、如同腐烂果实般硕大肉瘤的躯体缓缓舒展,两对黄豆大小、泛着油污光泽的漆黑复眼转动着,冰冷的目光同样锁定了承重柱下的身影。一种审视猎物、等待最佳时机一击必杀的耐心和威压无声弥漫。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带起周围空气的微弱扭曲和更浓烈的腐毒气息。
死气在前,缓慢推进。
贪婪的幼崽潜伏脚下。
狰狞的成体巨虫在侧后虎视眈眈。
毒素在体内疯狂肆虐。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每一次试图移动都感受到无形的阻碍。肋骨碎裂般的剧痛和脑海中毒蛇嘶鸣般的幻听,编织着名为绝望的绞刑架。退路?无路!时间?在骸骨缓慢而坚定的步伐中飞快流逝!
“身体……骨头好像要散架了……”
“脑子……那些该死的低语和绿光……像虫子一样在钻……”
“…………结束了?”
死寂的黑色沼泽深处,冰冷的绝望如同剧毒的水银,无可阻挡地向上蔓延,冰冷地漫过意识的堤岸,试图吞噬最后一点挣扎的微光。不甘吗?
有。
像是一个蹩脚剧作家潦草写下的终场:没有壮阔史诗的落幕,没有荡气回肠的终章,只有在这冰冷角落,成为腐烂骸骨和蠕虫粪便的卑微结局。那些日夜不息的锤炼,那些咬碎牙齿也要变强的坚持,那些无法向亲人言明的守护誓言……终归,付了腐土与虫豸……
累。
超过二十年的征途,每一步都像是拖着枷锁跋涉在无光泥沼。
这份沉重的坚持,仿佛一个天大的讽刺,最终导向的就是如此彻底的毁灭?
“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个带着巨大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曼陀罗绽放,
“放下……解脱……”
意识的堤防在毒素和绝望的双重侵蚀下,开始土崩瓦解。
尘封的记忆碎片,那些生命本初的鲜活渴望,如同走马灯般逆着时间洪流,在彻底熄灭前的刹那疯狂闪回:小巷深处,油锅翻腾,金黄酥脆、肉汁淋漓的锅贴在铁板上滋滋作响,葱香西溢……清澈眼神中倒映的黄山雾霭奇峰、怒涛拍岸的金沙滩涂、江南水乡青石雨巷……烤炉边红热的炭火映着几张醉醺醺的笑脸,油腻腻的手拍打着肩膀,辛辣的白酒烧灼喉咙,放肆的笑骂划破寂静夜空……镜头快门“咔嚓”轻响,定格下野蜂振翅掠过颤巍巍野花的瞬间,那份纯粹的、不容玷污的生命之美所带来的悸动……
千万个“若能……”如流星雨璀璨落下。
光芒越是纯粹,越衬得眼前的骸骨、巨虫、脓液冰冷刺骨。
意识最后的光亮,就在这虚幻的慰藉中,挣扎着,黯淡着,滑向永寂的深渊……
【加载完毕,规则级营救协议……】
【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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