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哥，钱拿到了，是好事。”林轩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尽量放得平稳，他伸手，轻轻扶住林建国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微微摇晃的身体，“但咱不能在这儿傻站着。天快黑了，得找个地方落脚。明天，还有大事要办！”他刻意加重了“大事”两个字的语气，目光锐利地扫过父亲的脸。
林建国被他眼中的凝重惊了一下，狂喜稍稍退却，理智艰难地回笼。对，落脚！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张滚烫的支票，又警惕地看了看西周。这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那些穿着干净工装的工人看他的眼神，像针扎一样，让他浑身不自在。
“走…走！找个…找个最便宜的店！”林建国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一千块是巨款，但那是要用废链条换来的本钱！是铺子的命根子！绝不能乱花一分！
林轩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他理解父亲刻在骨子里的节俭和危机感。两人沉默地走出农机厂那两扇象征着国营威严的大铁门。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一个高大挺拔，一个佝偻蹒跚，却奇异地并肩而行。
红星县国营第三招待所。名字响亮，实则只是临街一栋破旧的两层筒子楼。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砖块。门口挂着一块掉了漆的木牌，字迹模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劣质烟草味和汗馊味混合的古怪气息。
“两…两个人！最便宜的！”林建国走到那扇糊着油污玻璃的小窗口前，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卑微。他掏出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介绍信（那是出发前，林轩不知用什么法子从大队支书那里弄来的），还有两张皱巴巴的一毛钱，小心翼翼地递进去。
窗口里坐着个打着哈欠、嗑着瓜子的中年妇女，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手扔出两把系着木牌的钥匙：“一楼最里头，通铺大间！一人两毛一晚！被褥押金五毛！退房还！”
“通铺？”林建国一愣，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衣着同样破烂的林轩。
“通铺就通铺！”林轩立刻接口，语气干脆利落，接过钥匙和押金条，顺手把两毛钱塞进窗口，“谢谢大姐！”
那女人这才撩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房门，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条长长的、足有七八米的大炕横贯整个房间，炕上铺着肮脏发黑的草席。草席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坐着七八个人。有穿着破棉袄、浑身散发着长途跋涉汗臭的农民，有胡子拉碴、眼神浑浊的盲流，还有一个裹着脏兮兮头巾、抱着个哇哇大哭婴儿的妇女。空气污浊得几乎令人窒息。
林建国被这景象和气味熏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蜡黄。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难堪。让他睡这种地方？和这些陌生人挤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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