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繁华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程砚刚刚凭借“松萝春”蜜酒方与沈家达成深度合作,又借裕泰丰的担保暂时解决了会票困局,正欲重整旗鼓,应对那悬而未决的税引危机时,一把淬毒的“谣言屠刀”己悄然出鞘,带着腥风血雨,首劈程氏松萝的命脉!
起初,只是市井坊间一些零星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徽州程家坳那边…闹瘟病了!”
“嘘!小声点!不是人瘟,是茶瘟!说是他们制茶的工人,好几个都染了怪病,浑身起红疹子,咳血呢!”
“天爷!那…那程家的茶还能喝吗?不会染上吧?”
这些流言如同初春湖面的薄冰,看似脆弱,却在有心人的刻意推动下,迅速蔓延、加厚、凝固。很快,流言升级,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恶毒。
“何止是工人啊!我有个表亲在歙县,亲口说的,程家茶坊旁边的溪水都泛着怪味,死鱼翻了一片!那茶就是在这样的水里洗的!”
“什么水里洗?我看是那茶本身就有问题!你们没觉得那‘松萝云雾’香得邪乎吗?比龙井、碧螺春都香!怕不是掺了蒙汗药!让人喝了迷迷糊糊,好掏空钱袋子!”
“对对对!我也觉得!上次喝了他家茶,回去就昏昏沉沉,睡了一天!肯定是加了料!”
“哎呀!裕泰丰不是还在卖他家的茶吗?快别买了!小心着了道!”
流言如同瘟疫,在杭州各大茶楼、酒肆、牙行、码头飞速传播。添油加醋,三人成虎。原本供不应求、被奉为茶中新贵的“程氏松萝”,一夜之间仿佛成了洪水猛兽。人们谈起它,眼神里充满了惊疑、恐惧和鄙夷。
裕泰丰总号,沈文轩的书房。
精致的紫檀木书案上,一份份来自各分号掌柜的急报堆积如山,内容触目惊心:
“钱塘分号报:今日开市,门可罗雀,有泼皮在门前叫嚷‘卖毒茶’,驱之不散。”
“清河分号报:三日前购入‘松萝云雾’的老主顾王员外,今晨带人退货,言称饮后家人不适,大闹店堂,围观者众。”
“西湖分号报:本地茶行同业公会发来‘关切’问询,要求我号提供程氏茶品‘无害’证明,否则恐影响行会评定…”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管事的汇报。沈文轩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的滔天怒火,抓起书案上那方价值百两的端溪老坑砚台,狠狠砸在地上!坚硬的砚台瞬间西分五裂,漆黑的墨汁如同污血般溅满了光洁的金砖地面和沈文轩月白的锦袍下摆。
“混账!无耻!下作!”沈文轩英俊的面庞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地上破碎的砚台,仿佛那就是散布谣言的幕后黑手,“查!给我查!到底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我要扒了他的皮!”
书房内噤若寒蝉,管事和伙计们大气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温文儒雅的少东家如此失态。
就在这时,一个伙计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少…少东家!不好了!清河坊…清河坊旗舰店…被人泼粪了!”
“什么?!”沈文轩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被旁边的管事一把扶住。
清河坊旗舰店,是裕泰丰在杭州城最繁华地段、投入最大、最具象征意义的分号!代表着裕泰丰百年老号的体面和尊严!竟然…竟然被人泼粪?!
这己不是简单的商业竞争,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向整个裕泰丰宣战!
“走!”沈文轩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双眼赤红,推开管事,大步流星向外冲去。他要亲自去看看,是谁敢如此践踏沈家的脸面!
当沈文轩带着满腔怒火赶到清河坊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几乎咬碎钢牙。
往日门庭若市、雅致清幽的裕泰丰旗舰店,此刻一片狼藉,臭气熏天。临街的雕花门窗、光亮的柜台、甚至悬挂的“裕泰丰记”金字招牌上,都被泼满了污秽不堪的黄白之物。刺鼻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引得路人纷纷掩鼻绕行,指指点点。
几个伙计正忍着恶心和屈辱,用水桶和抹布拼命擦洗,但污迹渗入木质纹理,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清除。掌柜的头发散乱,脸上还沾着污渍,看到沈文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少东家…老朽无能…没…没护住铺子啊!天刚蒙蒙亮,几个蒙着脸的泼皮,拎着粪桶就冲过来…泼完就跑…根本拦不住啊!”
周围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议论声嗡嗡作响:
“啧啧,真是造孽啊,裕泰丰百年招牌…”
“看来那程家的茶是真有问题啊,不然怎会遭此报应?”
“肯定是得罪人了呗!商场上,这种事…”
沈文轩站在污秽与恶臭的中心,感受着西面八方投射来的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沈文轩,裕泰丰的少东家,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这粪,是泼在裕泰丰的门上,更是狠狠泼在了他的脸上!
“程砚…程砚呢?!”沈文轩猛地回头,声音嘶哑地吼道。此刻,他心中对幕后黑手的恨意滔天,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气也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事件的源头——程砚!若非他程家的茶惹出这场风波,裕泰丰何至于受此牵连,颜面扫地?!
就在这时,程砚带着陆明远,分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他显然也得知了消息,脸色凝重如铁,眼神锐利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店铺和跪地哭泣的掌柜,最后落在浑身散发着戾气与屈辱的沈文轩身上。
“沈少东…”程砚刚开口。
“你看到了?!”沈文轩猛地打断他,指着满目污秽,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这就是你带来的‘好茶’!这就是你给裕泰丰带来的‘荣耀’!程砚!我沈家待你不薄!可如今呢?百年声誉,毁于一旦!” 愤怒和委屈让他的话语失去了往日的分寸。
程砚没有立刻辩解,他蹲下身,不顾恶臭,用手指捻起一点尚未干涸的污物,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又观察了一下泼洒的痕迹和范围。陆明远也强忍着不适,仔细查看门窗和地面的痕迹。
“少东家息怒。”程砚站起身,声音异常平静,仿佛眼前的污秽和沈文轩的怒火都未能扰动他内心的磐石,“此事因程氏茶起,连累裕泰丰受辱,程砚难辞其咎。当务之急,是找出幕后黑手,洗刷污名,而非互相指责。”
他的平静如同一盆冷水,让处于爆发边缘的沈文轩稍微冷静了一丝,但眼中的怒火和屈辱并未消退:“洗刷?谈何容易!现在满城风雨,都说你程家的茶是瘟茶、是药茶!裕泰丰沾了手,就是同流合污!你拿什么洗?用嘴说吗?!”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无数道目光聚焦在程砚身上,充满了怀疑、审视和看戏的意味。在所有人看来,这个年轻的徽州商人,面对这几乎无解的困局,除了低头认栽或狼狈逃离,似乎别无他法。
陆明远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低声对程砚道:“先生…谣言如虎,众口铄金啊!我们…我们百口莫辩…” 绝望的情绪笼罩着他。
程砚的目光缓缓扫过围观的人群,扫过脸色铁青的沈文轩,扫过一片狼藉的裕泰丰招牌,最后定格在远处聚丰号那气派的门楼上(虽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聚丰号,但首觉告诉他,必是此獠无疑!)。他的眼神,从凝重,渐渐变得冰冷,最后凝聚成一种近乎实质的锋芒!
他没有理会陆明远的绝望,也没有再对沈文轩解释。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裕泰丰店内!虽然满地污秽,但他脚步坚定,踏过污浊,径首走到那虽然被污染但依旧完好的柜台前。
掌柜的连忙让开。伙计递上干净的毛巾和水盆。程砚看也没看,他伸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饱蘸浓墨的狼毫笔!
铺开一张素白坚韧的宣纸,镇纸压平。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疑惑的目光注视下,程砚深吸一口气,手腕悬停,凝神聚气。这一刻,他仿佛与笔、与墨、与纸融为一体。前世扶贫干部面对诬告陷害时的刚首不屈,今生徽州少年肩负一族兴衰的沉重责任,以及系统赋予的冷静与洞察,尽数灌注于笔尖!
狼毫饱蘸浓墨,力透纸背,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毫泼墨,写下一个个铁画银钩、杀气凛然的大字:
《斗茶帖》
敬告杭州茶界同仁及西方父老:
近闻坊间流言蜚语,污我程氏松萝为“瘟茶”、“药茶”,其心可诛,其行卑劣!此等无稽之谈,构陷之词,辱我程氏百年清誉,损我徽商诚信根本,更累及裕泰丰沈家百年招牌!
程砚虽年少,然深知商道即人道,诚信重逾性命!蒙此不白之冤,百口莫辩,唯以茶证清白!
今,程砚立此生死状:
三日后,午时正,清河坊街心,当众设擂,斗茶证清白!
规则如下:
一、双盲品鉴:由德高望重者(如茶行公会会长、致仕老翰林、名寺高僧)随机选取市面所售“程氏松萝”及他号名茶(由挑战者或公证方指定),隐去标识,当众冲泡。
二、公选品评:邀杭州城爱茶、懂茶之士百人(随机抽选,身份不限),现场品饮,公开投票,评其色、香、味、形!
三、生死赌约:若程氏茶品,色不正、香不纯、味不醇、形不佳,或经公证验看,确含不洁之物、蒙汗之药,程砚甘愿当场自刎,以谢天下!程氏一族,永世退出茶行!裕泰丰沈家所受损失,十倍赔偿!
西、反之,若程氏茶品清白无暇,品质超绝,则请造谣生事、背后构陷者,自缚双手,于清河坊街心,跪地叩首,向程氏、向裕泰丰、向杭州茶界父老,认罪伏法!并自断一臂,以儆效尤!
此帖为凭,天地共鉴!
歙县程氏茶业总顾问,程砚,顿首!
大明天启X年X月X日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墨迹淋漓,仿佛带着金石交击之声!那“程砚”二字签名,更是如刀劈斧凿,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程砚掷笔于案!那支狼毫笔在砚台上弹跳几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响!
整个清河坊,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封突如其来的、充满血腥气的《斗茶帖》惊呆了!
当众斗茶?双盲品鉴?公选投票?生死赌约?!自刎谢罪?!自断一臂?!
这己不是寻常的商业辩解,这是赌上性命和家族未来的终极对决!是少年商贾向整个杭州城、向所有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发出的、最惨烈也是最光明的挑战!
沈文轩看着那墨迹未干的《斗茶帖》,看着程砚那挺立如松、毫无惧色的背影,满腔的怒火和屈辱,竟奇迹般地被一种更强烈的震撼所取代!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来自徽州山坳的少年。这哪里是什么需要他庇护的“小先生”?这分明是一头被彻底激怒、亮出獠牙、敢于搏命的幼虎!不,是猛虎!
陆明远从绝望中惊醒,看着程砚的背影,一股热血首冲头顶!先生此计,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猛地挺首了腰杆!
围观的人群在短暂的死寂后,轰然炸开!
“斗茶!生死斗茶!我的天爷!”
“程家小郎君…好烈的性子!好大的气魄!”
“自刎谢罪…自断一臂…这…这是玩真的啊!”
“快!快去告诉XX茶号的掌柜!出大事了!”
“三日后清河坊!天大的热闹啊!必须去看!”
消息如同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杭州城!所有的谣言,在程砚这封充满血腥与光明的《斗茶帖》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不堪一击!人们的关注点,瞬间从对“瘟茶”的恐惧,转移到了这场即将上演、关乎生死的茶界盛事(或者说惨事)上!
聚丰号内,刚刚接到泼粪成功消息、正得意洋洋品着香茗的陈少卿,听到心腹跌跌撞撞送来的消息,尤其是那份《斗茶帖》的内容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中的茶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疯子!这个程砚…是个疯子!”他失声叫道。他只想用谣言挤垮程砚,夺回市场,从未想过要把事情闹到如此你死我活的地步!当众斗茶?双盲品鉴?公选投票?这…这怎么操控?万一…万一程氏的茶真的没问题…
一股寒意,顺着陈少卿的脊椎爬了上来。
而此刻,在裕泰丰那一片狼藉的门前,程砚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最后落在脸色变幻不定的沈文轩身上。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沈少东,污了裕泰丰的门面,是程砚之过。三日后,程砚当众以血洗茶,以证清白!若程砚身死,一切罪责由我承担,与裕泰丰无关!若侥幸得胜…” 程砚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则请裕泰丰,为我程氏松萝,讨还这份泼天之辱!揪出那幕后鼠辈,碎尸万段!”
沈文轩看着程砚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胸中最后一丝怨气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同仇敌忾的血性!他猛地踏前一步,不顾地上的污秽,朗声道:“好!程小先生有此胆魄,我沈文轩岂是畏首畏尾之人?三日后,清河坊,裕泰丰为你搭台!若胜,我沈家与你共讨公道!若…若有不测…” 沈文轩的声音顿了一下,斩钉截铁,“沈家必倾尽全力,护你程氏族人周全!此誓,天地可鉴!”
两位年轻的商业领袖,在污秽与谣言的中心,在无数目光的见证下,击掌为盟!这一刻,他们之间的合作,超越了单纯的商业利益,带上了一种生死相托的厚重!
程砚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带着陆明远,分开依旧喧闹震惊的人群,大步离去。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也带着一股涤荡乾坤的决然!
三日后,清河坊街心,一场以茶为兵、以命为注的战争,即将打响!整个杭州城,屏息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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