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徽州宿命深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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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徽州宿命深渡寒

 

新安江的深渡码头,在深冬的晨雾里,像一块浸透了离愁的冰冷青石。浑浊的江水裹挟着寒气,拍打着石砌的堤岸,发出沉闷的呜咽。码头上人声鼎沸,却盖不住那份深入骨髓的凄切。挑夫的号子、船工的吆喝,混杂着少年们压抑的啜泣和妇人们死死捂在喉咙里的呜咽,交织成一首令人窒息的离歌。

十二岁的程砚,裹在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靛蓝旧棉袍里,身形单薄得如同岸边一株未及抽枝的细柳。脚边,一个灰扑扑的小包袱,瘪瘪地躺着,里面装着几件同样破旧的换洗衣裳,一小袋硬得能硌掉牙的炒米饼,还有一封薄薄的荐书——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背井离乡去徽州府城当学徒的全部倚仗。

刺骨的江风带着水腥气,刀子般刮在脸上。程砚低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脚下被无数脚印磨得光滑的石板缝隙,耳边反复回荡着父亲登船前最后的话语,那低沉嘶哑的声音仿佛带着冰碴:

“砚儿…莫怨。‘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命,就是如此。”

他不敢抬头。怕一抬头,就看到那道身影。

乌篷船的船头,父亲程仲德挺立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他依旧挺拔却异常单薄的背影。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只是那样沉默地、倔强地面向着烟波浩渺的下游——那里通往杭州,通往一个需要用血汗乃至生命去钻营的、充满铜臭与算计的世界。他的侧脸线条绷得死紧,下颌的棱角如同被刀斧凿刻出来,上面刻满了程砚此刻还无法完全读懂的沉重——那是亲手将骨肉推入未知风浪的剧痛,和更深沉的、不容置疑的责任。

“呜——!”

一声沉闷悠长、撕裂空气的船笛声猛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船帆升了起来,吃满了风,鼓胀着发出噗噗的声响。船工粗砺的吼声炸开:“开船喽——!送人的都退后!退后!”

岸上的哭声陡然拔高,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鸟雀,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那哭声像针,密密麻麻扎进程砚的耳朵,刺进他心里。

船篙重重一点岸石,乌篷船借力荡开,缓缓驶离了码头。父亲那挺首如松的背影,在迷蒙的江雾中,一点点变小,变淡,最终彻底融入了水天一色的苍茫,只剩下船尾犁开的一道翻涌着白色泡沫的痕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岸上,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震天动地,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沉闷的空气。

程砚猛地抬起头,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每一块稚嫩的骨骼、每一寸紧绷的肌肉都在无声地呐喊。他死死盯着父亲身影最后消失的那片空茫江面,浑浊的浪涛翻滚着,吞噬了所有痕迹,只留下令人窒息的虚无。喉咙里堵着一团又冷又硬的冰块,哽得他每一次吞咽都带来钻心的刺痛,仿佛要将他的呼吸也一并扼杀。眼底那股汹涌的热意再也压不住,瞬间决堤,滚烫的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世界只剩下水光里晃动的、绝望的灰。

就在这悲痛欲绝、心神俱裂的瞬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九天之上最暴烈的惊雷,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最深处轰然炸开!那不是皮肉的损伤,而是源自灵魂本身的、被生生撕裂的恐怖感觉。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巨手攥住了他意识的核心,用最野蛮的力量向西面八方狠狠撕扯。尖锐的嗡鸣瞬间淹没了岸上所有的哭喊,视野里爆开一片刺目的惨白,紧接着是吞噬一切光线的浓稠黑暗。冰冷的汗水刹那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折断的枯叶。这痛楚来得如此猛烈、如此诡异,瞬间将他从绝望的悲恸抛入了更深邃、更原始的恐惧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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